第五十一章 雪霁天清(中)
“你是谁。”慕楚乐问。
“幽州通判文启正。”下站之人平静地答。
“你今夜为何出现在洛府?”
文启正不回话。
“你是偷听到了我与宁大人的谈话,所以拿金钗嫁祸丫鬟红鸾?”楚乐单刀直入,“你就是凶手。”
文启正看了他一眼,“大人说什么,下官不明白。”
“洛小姐大婚时丢的金钗在你手上,你还不承认!”
“哦?”文启正面无改色,“金钗是在下无意中捡到,这样慕大人就认定我是凶手,未免太武断了吧?”
两人之间一言一语让皇帝隐约不耐,“你们在说什么?”
千亦看这样不是办法,也站了出来。
“皇上,”她先行一礼,“容微臣慢慢讲给您听。那夜臣做了一个梦,梦境很长,醒来竟不知仍否身在幻境……想是微臣愚笨,洛小姐见怜,托梦与我。”
堂下一声嗤笑,那个昨夜出手相救的白衣少年。
她目光经过楚乐,他对她点了点头。
“梦里还是数月前,”她接道,“洛家小姐喜欢上了一个姓宋的教书先生,说起那宋先生脾气可不好,仗着有些才学,清高自傲,文人气又重,简直是个迂腐书生,实在不讨人喜欢……那姓宋的书生却也心悦洛小姐,但迫于家世门楣的压力,自觉不堪相配,只敢自己偷偷地写诗。没多久,通判文大人登门,偶见洛小姐,十分倾心。可惜天意不遂,一日,城中沈府大宴宾客,文通判、洛老爷连同宋玉卿都被邀赴宴,席间无聊,宋玉卿在府内闲逛,发现园子里立着一块奇怪的石头,那石头是从天山百尺下的雪层中挖出来,终年寒气不散,若蘸水在上面写字,字迹会被冻住,停留很久。他一时兴起,把自己平日的两句诗题在了上面,‘杳递清愁页隙处,梦惊松雪落空谷’。”
文启正面色微微一变。
“有趣的是,宋玉卿走后,文大人路经此处,看见这两句诗,一时住了脚步。就在这时,洛小姐也来到这里,见石壁上的诗句,里面竟暗含自己的名字……”
“这位洛小姐的名字是……”赫连元决突然问道。
“洛瞳雪。”
“你胡说!”文启正立刻有些失态。
一些目光朝他看过来,文启正昂了昂头,“宁大人,随心所欲的猜测无法成为本案的任何证据。”
“不着急,文大人。”千亦形容淡若,“你爱洛瞳雪么?”
文启正看着她,“爱。”
千亦点头,“我相信你。那么请问诗中所谓洛小姐的‘愁’是什么?”
他一时失语。
“所以,那以后通判大人常常去洛府探望,”千亦继续,“一回二回也让洛老爷看出了端倪,洛老爷当然属意这个女婿,对女儿百般规劝。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身为女儿怎能不顾亲长家族?与通判大人成亲,自是父母认定最好的结局……况她一直以为文大人写出那样的诗,当是懂她吧,而那个在雨中送她画伞说要解她困局的书生,她只能将他埋在幽州的大雨里。”
“宁大人穿凿附会的本事在下领教了。”文启正冷声一笑,“但我绝不允许有人玷污我妻子的闺誉,若大人硬要栽赃一个女子在嫁人之前的清白,洛家同我断不能忍受!”
“是啊,是啊……”堂下已有人声切切,“这样诬蔑未免过分了……”
洛员外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此时已是双手发颤。
“发乎情,止乎礼,才学性情的倾慕,该当被非难么?”她本无意同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观念挑战,“皇上,各位大人,如若可能,天下没有一个女子不愿嫁自己心爱的人,无关家世,无论荣华,否则千金贵胄的卓文君不会毅然跟从清贫的司马相如,在下请问洛员外,有关心过洛小姐的意愿,是否真的了解女儿要嫁的人是怎样的才德和品行呢?”
“我……”
“宁大人口口声声是瞳雪选择了我,”文启正态度轻慢,“我何故杀她。”
“为诗。”
千亦直视他,目中波动隐现,“洛瞳雪视那段诗如珍宝,无数遍地临摹。她傻,枉读诗书,却不知雪落空谷的心境岂是文通判这种一心要青云直上的人所能有的。终于等到大婚那夜,通判府嘉宾如云,通判大人在前厅宴客,洛家的小公子从席上跑出来,来到洞房,见姐姐的洞房内挂着那行诗,稚子无知,眼见的便讲出来,这明明是自己数月前见到的宋先生的诗句!”
“宁大人,你讲这些,可有佐证?”堂下一名幽州官员问。
“自然,”千亦转向上位者,“皇上可一一传召证人询问。”
“嗯。”皇帝倒像是不慌不忙,“‘愁’是什么?”
千亦顿了一顿,莞尔,“不知皇上认为,在亭外淋雨同在亭内避雨的人,哪个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受‘困’呢?”
他冷肃的目光有些微波动。
“这个问题曾令微臣劳神许久,有人困于温饱生计,在外淋雨,不能蔽于高楼暖阁,是为困,而有的人,即使华盖锦帷,衣不沾尘,却是逃离不得,所言所行须得顾及家族兴荣,囿于金玉的牢笼里,实则最没有自由……”她依稀叹了口气,“洛小姐便是身在困局,可她绝容不得自己的婚姻始于一场欺骗,她如坠寒渊,派丫鬟红鸾将小公子送回去后,便差紫鸢去请文启正。”
“宁大人真有意思,”文启正淡然自若,眼底却布上了滚滚浓云,“是要我跟一个死了的丫鬟对质么?”
“如果可以的话。”千亦微笑,“还有,文大人,你反驳的次数更多了,假若真相并非如此,大可不必自乱方寸。”
他眯起眼睛。
“各位大人,文通判大婚那夜在场的请告诉我,新郎官曾在喜宴中途离席,是么?”
众人互相看了看,“是啊,没错……”
“知州大人,”她眸光回转,“是么?”
吴为扑通下跪,“老臣……老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