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生前痴梦
夜凉如水,桌上的茶也冷了,二人一晌无言,各有沉思。
文启正、洛瞳雪、宋玉卿。
千亦拿指尖在石桌上随意画着几个名字,这三人之间好像有一个关键点,她怎么也抓不住。
“倾寻,在想什么?”楚乐见她失神,唤道。
“不知道……”她摇摇头,她只是有一种感觉——
明明不该以主观来影响自己对整件事的理性判断,但是,她竟一厢情愿地觉得,宋玉卿和洛瞳雪,信是有情。
只可惜,冷清化一场,生前痴梦。
“你相信,互相对立,又互相地喜欢么?”千亦突然说。
“什么?”楚乐未解。
“没什么。”她一语带过,本是随意的想法,忽又觉得不必提起。
“不过……”
楚乐欲起话头,这时听对岸传来声音,“慕大人、宁大人,二位如此雅兴,老夫略备薄酒,愿与二位大人畅饮。”
千亦刚端起的茶盏差点丢出去,“吴为!”
楚乐也是苦不堪言,这位老大人每每得空就与他们聊自己年轻时为官的斐然政绩,他们已经听到他不同时期不同地点好几个版本的治水患、灭蝗虫、赈旱灾的功业了,简直是不堪其烦。
走为上,千亦迅速地估测了一下形势,好在目前吴为所在的方位是水上桥的另一面,就是说出路尚未被封死,只要她加紧点步伐,便能抢在吴为绕过半个湖赶来之前逃到岸上。
她当即站起,“楚乐,观众你来当,我走先。”
“欸,你……”楚乐张了张嘴,“你要让我一个人……”
然而专业坑队友的宁千亦已经几步踏上了桥,“如果他问起,你知道该怎么说的,拜托咯。”
楚乐目瞪口呆地见她穿过木桥上岸,闪身不见了,而吴为沿湖也已行了大半圈,他只得收拾了一下面色神情,站在亭中相迎。
不过一会儿,吴为气喘吁吁地越水而来。
“吴大人。”楚乐一如平素地彬彬有礼。
“慕大人……咦,宁大人呢?”他疑惑四顾,“刚刚还看到他……”
“宁大人,他……今日劳累,回去休息了。”楚乐不自然地扯了个理由。
吴为也不甚在意,“既是如此,那老夫就与慕大人一醉方休。”
那边宁千亦躲过一劫,在知州府偌大的后花园兜兜转转往客房去,不期然路过一处好大的莲池。
千千朵朵的碧叶如绵延的翠绿纸伞,自东向西方圆数里,中间架起一座石桥将莲池隔断,她走在桥上,低手便触到清蕾婷婷,像坠入藕花深处一般。
还有那一株株颗粒饱满的大莲蓬……
千亦看在眼里,动在心里,馋在胃里。
这几天知州府天天大鱼大肉油脂过剩,每日这么腻法,她觉得自己都脑满肠肥心宽体胖了,恰好晚饭没吃,煮点银耳百合莲子羹,消消脂去去火多好。
不过鉴于上次韩府药莲池的经验,这次她不再亲自下手,她下石桥,到池边,走了没几步,果然找到了府中下人们平时用来清理莲花池枯枝败叶的长竿工具。
她捞起一根顶端带铁钩的长竹竿,伸到莲花池里,钩住一棵水嫩新鲜的莲蓬用力一拉,然后收杆——成功了!
千亦拿着采到的莲蓬笑得食髓知味,接着一而再再而三,长竿便利顺手,十来分钟就采下了一大捧。
正当她采莲采得起兴,岸边的长廊里忽地照起火光,是府中巡夜的家丁。
这可不妙,尽管场景转换,如今她已不再是单纯入府偷盗的小贼,而是堂堂钦差,知州府的贵客,可贵客要做符合贵客身份的事,半夜三更薅人家莲蓬算怎么回事?
不行,她将长竿扔下,抱起莲蓬,且先躲一躲。
她沿池岸悄声走着,一步一步离那队家丁远些,可那巡院家丁似乎有向着莲池这边来的趋势,千亦心急,沿岸又都是假山怪石,难有藏身之处,唯有几片暗影,火光一照便无所遁形。
完了完了,这要被抓住了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千亦一面紧张地观察那些巡院的动向,一面顺着池畔寻觅躲避,不觉间行到两座假山之中开出的一条僻静小路。她临近路口,只是留意后方状况,没顾及眼前,仍深一脚浅一脚踏着,一个身影不及防自隐蔽的小径中走出。
千亦惊觉,乍然一惊。
“呃!”
诡昧深夜里这一吓不轻,她见鬼似的向后退,手中的莲蓬抛洒半空,这还不要紧,那人离水较远,可千亦毗邻水畔,脚步打滑,接着身体失衡,慌乱中她只来得及看了眼那人阒黑的冷眸,就歪歪地向水面栽去。
扑通一声,莲蓬纷纷落,宁小姐又一次把自己砸进了莲池里。
家丁巡院这会儿通通赶来,他们未看见落水的宁千亦,只看到了水边立着的人。
一众人急忙行礼,“丞相大人,没事吧?”
郁惟摄?!
千亦虽在水里,却也听得清楚——怎会是他?
立在池畔的人这晌并不开口,既不拆穿她也不帮忙,眼前只是平寂的荷塘夜色,密密的莲株下静水无痕,巡院家丁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等待丞相大人吩咐。
时间分秒流逝,莲池不深,千亦早就在池底站稳了,可她憋在水下不敢出来,偏偏郁惟摄极其沉得住气一般,一句话也不说,仿佛故意要为难她。
太恶劣了!
千亦觉得自己快要在水中窒息了,她撑得辛苦,就要不管不顾地从水里冒出头来的时候,才听郁惟摄淡淡说了句:
“下去。”
家丁全数退去,千亦终于从水下哗啦站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在浅处,池水只没过她腹部以下,她就直直地杵着,与岸上的人对面而视。
满肚子气此时一股脑儿冲上来,方才就不能拉她一下么?非得看她落水!
她无比郁闷地拨开莲丛,一脚一脚踏着向池边走去。
在这时间,郁惟摄居然一直没有离开,他远远地看她走来。在淡泊月光下,那出水的姿容清澈若莲蕾,他本知不该如此形容一个男子,但见她澹潋静处的面容,所思所想居然不由自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