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送“饭”
这也正是安琪所烦恼的。她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我明天能回去吗?”
“你明天下午可以回去了。”
“那我明天就赶回去。这样,节前还可以上一天班,我去办一下辞职手续。”
“就一天的时间,那么多的工作要交接,恐怕来不及吧?”
“我也烦不了了。不行的话,星期六,星期天再去交接就是了。反正三号我就去这家公司上班了。我可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一想到就要脱离这家糟糕的公司了,安琪在心里偷着乐!
在应县,每一个自然村的村口,都会有一座三四个平方左右的小房子。这些小房子里都有香火的痕迹。这些就是各个村庄的土地庙。其中的一些,装潢得非常的讲究与气派。
这里的人们,尤其是老年人都相信人死之后,离开了躯体的魂魄并非一下子就进入了地府,而是会在土地庙里暂住几天。在这几天里,家人得去土地庙给亲人送饭。
中午十点半给父亲送第一顿饭。大喇叭已经通知了几遍。
听到通知后,众亲友陆陆续续全都聚拢过来了。院子里挤得是水泄不通。实在挤不下去了,就站到了院门外。院里院外一片嘈杂。
说是十点半出发,可是准备好了这个,又想起了那个。到了十点四十,才完全准备妥当。
在这拥挤的人群里,老会计高声喊道:“上表在哪?上表在哪?”
大家左看看,右看看。很快就有人高声地回应道:“在这儿,在这儿。”
其实,上表早已经站在院子里等着了。
老会计领着郁风向上表走去。大家伙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儿。
郁风的那两位远房亲戚正站在一起。
老会计照例高声地唱念他的台词:“孝子向上表请示送饭了。”
老会计话音刚落,郁风拄着两根哭丧棒跪了下去。
远房表哥摆了摆手,示意平身。
请示完毕,一位帮忙的村民在郁风与安琪的腰间分别系上了一根手臂粗细的草绳。
老会计将一只木制托盘递给了郁风。托盘里并排放着四只碗,分别盛放着鱼、肉、豆腐及青菜汤,还有一盏倒了大半杯酒的酒杯及一双筷子。
兴师动众地去土地庙送饭,托盘里的酒菜一应俱全,却不见米饭的影子。
送饭的队列也是有讲究的。走在最前面的是孝子,然后是孝孙,接着是儿媳,再接下来是女儿……整个队伍呈一字纵队逶迤而行。
老会计高声唱念道:“送饭了!”
早已整装待发的乐队,立刻敲起了喧天的锣鼓,奏起了悲凉的曲子。
郁风打头阵,一身重孝,引导着队伍开启了第一次的“送饭”之行。
刚走了几步,老会计小跑着走上前来,悄声对郁风说道:“腰弯着一点走,不能站得那么的直。”
是啊,考妣之丧!哪能雄赳赳,气昂昂地呢!
通常情况下,那副哭丧棒由长子以外的其他儿子或是孙子拿着的,但郁风是老郁家的第三代单传,又还没有子嗣,那一付哭丧棒只好由他自己拿着了。这一路上,郁风的双手已经用来捧托盘了,只能用双臂一边夹着一根哭丧棒了。
紧跟其后的是安琪,大白天提着一盏煤油灯。灯罩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三个字:渭水堂。
再后面就是小妹。
小妹刚跟在安琪的身后向前走,老会计发现少了什么东西,示意小妹停下。转过身去,向着后方高声地喊道:“小妹的饭准备好了没有啊?”
“早准备好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嘈杂的人群后方传了过来。
“赶紧拿过来啊!”老会计急急地说道。
只见一个中年妇女端着一个饭碗,从人群的后方走了过来。
老会计对小妹说道:“你用衣角兜一下饭。”
小妹用手拽起了外套的一角。那个中年妇女将一小撮热饭倒在了小妹提起的衣角处。
到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地准备妥当了。
老会计对已经停下了脚步的郁风说了一声:“可以走了。”
由郁风打头,一长列戴着白帽子,披着长长白布条的队伍在阵阵锣鼓声中,浩浩荡荡地逶迤而行。
队伍的前半部分基本上都是年轻人,后面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整个队伍拖拖拉拉,缓缓而行。这边,郁风都已经快到村庄的中央了;那边,处于队伍最末端的才从家里出发。队伍最末端的都是父亲的平辈,甚至于是长辈,他们是常服,走了最后面。
郁风一路徐徐而行,满脸的庄严。手上捧着的那只托盘越发的沉重。
每年的除夕,开饭之前,家家都要带上鱼肉去村里的土地庙上供上一供。都是父亲带着郁风去的。郁风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天,他得披麻带孝的领着一干人马,浩浩荡荡地前去土地庙。
农忙时节,郁风经常给父亲送钣。那是送到田头,而不是送到土地庙。他再也看不到父亲狼吞虎咽地吃饭的样子了。这一顿饭已是阴阳两相隔。宁隔千山,不隔一板。过了明天,他将永远地见不到父亲了!
两只手捧着托盘,胳膊里还要夹着两根木棍,这个姿势挺不好受的,还要走那么远的距离。郁风一直将那只无比沉重的托盘端得稳稳的,从未倾斜过;两只胳膊里的“哭丧棒”一直夹得紧紧的,从未滑落过。
郁风的脑子里,已经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就那么僵硬地机械地走着。好在这条路,他再熟悉不过了,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父亲的形象,与父亲有关的陈年往事就象是快进一般,飞快地闪现着。
音容笑貌犹在眼前,然而这一切只能在脑海里浮现了,再也听不到父亲的言语了!想着,想着,郁风的眼泪,禁不住地刷刷刷地流了下来。眼泪模糊了郁风的视线。
此刻,郁风腾不出手来擦眼泪,就让滚滚的眼泪那么无声地流着!
郁风的思绪飞快地运转着,眼泪哗哗地流淌着。在不知不觉之中加快了步伐。很快,长长的“送饭”队伍就脱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