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烟雨楼外，秋雨绵绵。入秋已下三场雨，一下便是一侯，今未时方歇。
楼阁里，美人对镜点朱唇。顶上花饰入鬓中，引垂悬银饰;淡扫娥眉、秋水明眸。
着青蓝裹胸束腰轻纱流仙裙，外罩广袖水蓝衫。立于书案前，一手提笔一手敛着衣袖，在案上书写。
她的脑海里还回荡着自己前生死前最后的一个场景，那个让而今自己朝思暮想的人。那向自己奔来的身影，急促慌乱、和难以置信的呼唤。恍惚间又和那霁月清风白衣少年重叠在了一起。又想起还未熬到周岁的皇子，那是经历十月怀胎之苦，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仔细保护诞下的，和他的第一个孩子。到头来还是没有躲过必死无疑的劫数。
生生被窒息而死的孩子，原以为自己也能随之而去。便也无须再反复承受那一刻无能为力的煎熬。却意想不到恍如大梦初醒一般，从闭眼再到睁开眼的瞬息之间竟然回到自己将笄之年。
若死了也就罢了，如今回首不禁泪目，胸口惴惴难安。窒息一般的痛苦尤为清晰，执笔的手不由颤抖。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深怕忽然有人将她看穿。
她是商女出身，家世并不算高贵;家境更谈不上殷实。然，母亲郁氏确是出身高门大户，嫁入楚家视为下嫁。小门小户的楚家在京都卑不足道，除了那年郁氏出嫁那日引来轩然大波引无数人乐道笑讽外。便是今年春初，佳节采买楚曦念随郁氏出行，救下一个将要被买去勾栏里女子。
素手掀起车帘、一袭红装倩丽;花苞待放未放之际已有惊鸿之势。至此声名大噪，世人皆知这京都名不见经传的楚府大宅里头，住着一个出尘绝艳的美人儿。郁氏在她自幼之时最喜教她读阅诗书五经，无视“女子无才便是德”将她仔细教导绝不输于高门大户女子。
满腹经纶，才情万丈。
诗词歌赋，七言诗最为擅长。十二岁那年作“枝头柳树金公子，原是黄莺报喜啼”此句更是让不少京都才子口口相传、津津乐道，千品任回甘的佳作。可这不过是楚曦念闲暇玩闹之时随口所作罢了。
楚家有女楚曦念，才绝惊艳、绝色无双。楚府一时就跟镶了金似的，各路名人慕名而来。虽是商贾之家，但郁氏管家一向是以清流高门为做派。闺阁女子岂是说能见就能见的？那日采买数不清是多少人的惊鸿一瞥。
若是早些醒来，或许还来得及避之锋芒。风头大盛总归不好。
不由叹气、想来就此便罢了。
就此如此佳人，可惜是个小商女。商人地位低下，身家纵使在清白生于商家楚家，哪怕有这惊世之才，前生入宫多年也只能屈于嫔位。
与夫生可同寝、死却不能同穴。想来前生太后为了保皇家颜面必然也会将她葬入妃陵罢，他是君，妃为臣下。她连唤他为夫都没有资格，身份卑微更无名望势大的娘家扶持。
连死都没有价值，她怨自己无能。亦有一丝怨他，但又谅他不易。前后矛盾让她更加心有不甘。
不时，婢女端着茶水点心走了进来，安放于八仙桌，望着自家小姐可谓立容端雅，恩…执笔有神。近看，案前一笔一划那叫潇洒。和自己努力练习都写得杂乱无章，倒是和原来写得像狗趴要好些。
“小姐，东厨今日备了不少糕点，春夕擅自做主给您拿了些。还泡了您最喜爱西湖龙井，您快歇歇吧。”
闻言，楚曦念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婢子。这是自小跟在自己身边的春夕，春夕性格直率、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是悲是喜皆写上脸上。唯一不好就是粗心大意，小事马马虎虎，大事从来没办好过。
就连她苦心教她学的字，十字认得七字能写出三字已然是不可多得了。一手字东倒西歪，那个时候她还耻笑她“像狗爬”惹得她几日在她跟前闹脾气惹她也不快活，闹了不少笑话。天底下有这般胆大的丫头就她头一个。
她与春夕是又自小到大的情分，主仆情深尤似姐妹。但春夕深有自知自明从不敢加以逾越。也是最了解楚曦念的喜好，饮食起居皆是她近身伺候。那日救下的女子，楚曦念收入房中为婢，她还吃味不痛快了几天之后还不是欢快的叫着人家“夏诗姐姐”
“春夕，这几日天气转变的厉害，你去替我寻见合称外衣为我披上吧。”楚曦念轻轻咳了一声，好似提醒自己一般，天气转凉。虽偶有闷热却又有入冬之势，她与他相见的日子也又近了几分，不知是否亦如前世一般。
“是，春夕这就去。”
瞧着娇俏身影的离去，楚曦念垂首伸出玉手抚摸着刚刚自己书写的字。“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休”双眸中饱满的泪珠，落入宣纸，化了笔墨模糊了双眼。
纵使前生，太后残忍杀害自己的皇儿。却始终对那个自己爱了一命双生的男人恨不起来。前世自己柔弱从不与人争斗，小心谨慎、恭敬谦让；今生她何去何从？
西湖龙井，茶香四溢。楚曦念为自己倒上了杯，小抿一口。入口微甘、鲜爽甜醇，是极好雨前茶。色泽青润、杯中还有一弯浮萍；翠绿形美。
浅品回味，这杯西湖龙井；还得是春夕泡得最好，最得她心意。
唇角多了笑意，望着窗台外雨过天晴。
拾得外衣匆匆赶回，心想着小姐方才得咳嗽可得快些让人把衣服披上才好，这多雨之际要是受了风寒可是不得了的，深怕不够御凉。格外选了较厚的，又怕楚曦念觉得太闷。左右纠结许久，拿着相对厚实的锦衣为她披上。
楚曦念盈盈走下阁楼踏跺，前头得人儿见着她正准备走完剩下得两个阶梯。快步迎了上来，规规矩矩得屈膝一顿。面带含笑和风细雨得唤了一声：“请姐姐安。”
楚曦念顿住了脚步，迫于居高临下，打量面前得人儿。这是她的庶妹，二姨娘苏氏所生。那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庞让她诧异了好一会。也是，前世入宫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如今回来倒真是觉得面生。
她生得谈不上多娇美，面容时而寡淡无味，时而却倒也能生出一股秀外慧中之美。许是还小未长开五官小巧玲珑的别有一方风味。
前世，对于这个妹妹她谈不上多维护或者情分多深。但是她做事倒也算懂事，晓得家丑不可外扬。对于这个妹妹她一直以礼相待、客客气气的。
“妹妹有礼了，雨方才停。甚是有凉意，出了院子怎不多披件衣服？”走下剩下的台阶，与她平齐在一个高度才发话。
楚飞玥浅笑：“一时情急，多谢姐姐挂怀。”
楚曦念回以一笑：“碧春，快些去为你家主子取件衣物御凉。”命着她身后的丫头说着。
楚飞玥伸出了手搭在她手肘，格外的亲近。略感不适却也没挣脱开，就这样两个人并肩而行。
楚飞玥只小她不足三月，很显然在郁氏怀她的时候，楚父就和还未入府的苏氏勾搭在一起了。这是郁氏的心头恨，也是楚曦念心头的刺。虽说苏氏为人不大好，但是楚飞玥自小倒也算懂事、规矩的。也有郁氏教导的功劳，楚曦念倒也不至于迁怒于她。
“何事这般情急？”许久，楚曦念才开口问道。
楚飞玥先是一愣，她方才同她走了半路。半声不吭即为尴尬，此时听她开口着实不知如何作答。她好深觉的这位姐姐变得格外陌生，连笑意都让人觉得清冷无情。虽说瞧着和煦春风，总觉得不似从前。
她这个姐姐最为厉害的，且不说这学识。就说她这大家闺秀的做派，一言一行一板一眼都是极为规矩，多余的话更不会多说分毫。完全被那些刻板的规矩禁锢得死死的样子，毫无生趣不说，端着的样子都让人觉得一副生人勿进，偏生又生得好让人嫉妒。这是她那高门出身的母亲教导出来的呀。
她倒是羡慕楚曦念的出身，哪怕是商女她也是占了嫡出的名分。而她也只是庶女，但又庆幸并非郁氏所生。她一个庶出的被管教着学规矩简直要死要活的。
“爹爹说，祖母要回来了。”楚飞玥回话。
楚曦念眼里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楚飞玥总是会这样甜腻的叫着“爹爹”。而她楚曦念却不会这样称呼。只会漠然的称“父亲”恭敬而疏离。
还未搭话，楚飞玥就又说道：“爹爹说，按惯例祖母回京必然要前往灵山寺祈福的。想来姐姐应当也是陪同的。今年爹爹也是想让我一同…去的。”说到最后她格外小心，目光不离的看着楚曦念的反应。
楚曦念面不改色的让她捉摸不清。有些忐忑不安。
楚曦念回想起来了，前世的时候祖母回来前。苏姨娘还亲自去求了母亲让楚飞玥一道去灵山寺祈福，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郁氏坚决反对，还差点禁足苏氏。这事还是前世去了灵山寺路上才知道这事，那个时候还心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何须母亲这般强加阻拦？
那日也是今日，正疑惑这次怎么不同了？而后恍然想起，前世的今日她不在府中的。前世她出府拜访徐家老夫人去了，想不起来是因何而去。这一世也没想到这一茬，又接连下雨实在没什么心情外出。也怪不得楚飞玥今日亲自求到自己跟前。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楚曦念回道。
楚飞玥眼中带光，喜笑想要更加确认的开口问道：“那姐姐可是愿意带上妹妹？”
停住脚步，瞧着她满脸期许。她一向谨慎，想着郁氏的坚决：“还得问候母亲才是，莫要失了规矩。”
心头一咯噔，听她说到规矩。楚飞玥心里放嘀咕，她就知道她这个姐姐向来最是拿规矩办事的。就算听姨娘的话来探探口风，想着借着楚曦念的面子总有如愿的希望。听她这话，言下之意不就是她做不得主，还得听母亲的话才是。
“小姐，老爷传唤你去前厅。”婢子夏诗从旁走来。
楚曦念侧过身子挪了一小步，正好无声无息的摆脱了楚飞玥搭在自己身上的手。随后道：“可知何事？”
“夏诗不知。”垂首答应。夏诗入府不久，已然极为规矩。楚家是商贾规矩本不需要这般承重，但是因为娶了郁氏，有郁氏管家。这楚府上下都有一股高门后宅之气。所以楚府的规矩也是颇多的，本就是生在外的夏诗如今规规矩矩起来，和那日不拘小节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夏诗会些武，有生在小江湖里。为人坦荡、看似大手大脚马虎的人实则心细，有些事交给她楚曦念极为放心，前世也是因为夏诗会武来历实在上不了高雅大堂，所以入宫时候并没有带上夏诗，如今想来颇有遗憾。
楚曦念回着夏诗的话都带着温意，不免让楚飞玥心有不满。
姐姐对个下人可都比对自己来的亲切。
话不多说，一行人前往前厅。
“父亲安。”楚曦念不冷不热行礼问安。她与楚父感情不算深，自七岁那年楚飞玥和苏氏入府后，父女俩极少说话。见面都是比对楚飞玥还要的客气，客气有多一份冷漠的敬重。
楚父待她与对待楚飞玥也是相差甚远的。
“给爹爹问安。”
楚飞玥活泼讨喜，和楚曦念端庄有礼。一动一静的两个女儿，按理来说作为父亲他都应当满足的。
可是他面对楚曦念实在生不出半点喜爱之气，甚至父女情分都十分淡薄。按理来说，楚曦念生得分外美丽、极富才情。这样如珠如宝的女儿才是他心头爱、更是骄傲才对。但是她个性实在无味，并没有楚飞玥活泼讨喜，偶尔还会撒娇。纵使没有她来得优秀。楚父还是更宠爱二女儿更多些。
作者有话说 ：存稿已完结，陆续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