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游园惊梦18
盛夏来临之际，柳文浩突然向皇帝递交辞呈，皇帝本就暗戳戳的想撸掉他的官职，如今他自己提出来，爽快地大手一挥就同意了。
柳家以极快的速度举家搬离盛京，而跟翰林学士定下的婚约就这样不了了之。
大理寺狱里的柳丝依终究还是彻底疯了，与她疯了的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柳家在回家乡的路途中遇到了山匪，一家人不幸遇难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后，洛老爷子立刻就恳求皇帝，将洛秋兰的坟墓迁移回洛家祖坟里。
皇帝想到柳家都没人了，迁回祖坟也合情合理，于是就同意了。
给洛秋兰迁坟当天，洛老爷子既高兴又难过，晚上不顾洛梅的劝阻，喝了个酩酊大醉。
“叮铃叮铃——”窗口的风铃迎风摇曳，树梢里传来蝉鸣。
房中的洛梅将一张张信件扔进火炉里，看着火舌将纸张吞噬殆尽，一如她心中的郁结之气，缓缓散了。
柳文浩一家并没有死，是她故意设计引诱谢芷上钩，将他们引出盛京，之后雇人把他们掳走，伪装成山匪谋财害命的假象。
她固然有证据可以状告柳文浩骗婚，可那又能怎样呢？柳文浩顶多被打回原形，她也会因为状告生父而被判入狱，外祖父不能再次承受这样的打击了。
况且只让柳文浩打回原形怎么够？他让娘亲吃的苦，她要他千百倍还回来。
洛梅一个人在房里想安静待一会，无事可做的盈月穿过走廊来到花园里，忽然看到洛老爷子在大树下的躺椅上睡着了，而他旁边的桌子上摆放着好几样精美的糕点。
她左右看了下，发现没人，于是飘了过去。
拈起一块糕点尝了口，眼中金光闪闪，飞快地吃完一块又去拿下一块。
闭着眼睛的洛老爷子却突然乐呵呵的出声，“仙子慢点吃，不够老夫再让厨房做些。”
“咳咳……！”盈月被呛到，连忙捶了捶胸口。
洛老爷子睁开眼，望着空气和蔼的笑道：“老夫是人老了，可还没瞎，府中做好的糕点总是会莫名其妙不见一两块，起初以为是哪个嘴馋的偷吃了，后来次数多了就发现了端倪，是你一直在保护着洛梅吧？”
盈月在洛老爷子眼前挥了挥手，确定他是看不见自己的。
既然被识破，盈月也不藏着了，“是秋兰托我来照看洛梅的。”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洛老爷子也不强求，听到女儿，有些激动地问道：“秋兰……秋兰还好吗？”
“她已经轮回投胎去了。”
洛老爷子眼角有了湿意，“投胎了啊，甚好、甚好……”
“秋兰离开前，让我转告你，她说，不能在你膝下承欢是她的不孝，若有来世再来报答你的养育之恩。”
洛老爷子抬袖擦拭泪水，“不怪她，她一直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后悔，如果当年我没有太过于保护她，而是让她多经历挫折，或许她就不会嫁给柳文浩，不会落得早逝的下场……”
盈月长叹。
世间之事，孰是孰非，谁又能说得清呢？
站在树枝上的一只黄鹂鸟安静的听完两人的对话，清脆地鸣叫了一声，振翅飞入空中，落下的一根羽毛缓缓飘到了正在垂泪的洛老爷子怀里。
时至深秋，皇帝大病了一场后，身体就开始大不如前了，为了防止哪天突然崩了，他开始挑选储君人选，朝中大臣这么多年来早已各自站位，因此各党派每天在朝堂上吵来吵去的，皇帝一怒之下，最后立了存在感最低的八皇子为太子，震惊了所有人。
八皇子宋元泽，这时该称呼他为太子了，他搬到了东宫，开始学习帝王心术，本来还有些后悔的皇帝在发现他这个儿子其实十分聪慧后，将他带在了身边亲自教导。
忽然有一天，皇帝说他该娶位太子妃了，宋元泽愣了下后，请求皇帝再稍等些时日，皇帝看出了他有心事，便宽容了他一些时限。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平静的太师府迎来了一位贵客。
宋元泽只带了两个侍卫前来，和洛老爷子寒暄一番后，提出希望洛老爷子能让他跟洛梅单独聊聊。
洛老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在让洛梅过去时，慈祥地摸了摸她的头，让她若是有心上人，不用陪着他这个老头子在这个府里虚度一生，那个说不嫁人只招婿的承诺不过是当时的一个借口，想必皇帝也不会介意的。
洛梅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那天，宋元泽跟洛梅聊了许久，说他们很像，也是从小就被人忽视，说他早注意到她了，一直在暗中默默留意着她的消息，他希望她能当他的太子妃，他不敢保证以后会不会碍于压力纳其他女人入宫，但他保证她会是他今生唯一的爱。
洛梅拒绝了。
宋元泽走后，盈月问她会不会后悔，洛梅只回答说亲人才是最重要的。
之后过了没多久，宋元泽就娶了一位高官的嫡女为太子妃，他需要一位太子妃，而这无关情爱，只是巩固权力的手段罢了。
除夕夜，盈月和洛梅一起守岁，当爆竹响起时，盈月忽然说道：“洛梅，我要走了。”
洛梅握着茶杯的手僵了下，挤出个灿烂的笑容来，“嗯，我会认真过好每一天的，愿仙子你早日修复神镜，重回天界。”
盈月轻轻点了点头，身形缓缓变得透明。
慧儿拿着暖手炉进来时，诧异地看到洛梅泪流满面。
“小姐，你怎么了？”慧儿连忙跑了过去。
洛梅回过神来，用丝帕擦了擦泪水，笑道：“只是忽然很想娘亲。”
“小姐你别难过，你还有老爷和慧儿呢。”
“嗯，谢谢你，慧儿。”
除夕夜还在外面巡查的宇文景突然感觉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心有所感地抬头望向白雪纷飞的夜空，说了句，“再见。”
一阵风声呼啸而过，似在回应他的话。
他扫了下落在肩头的雪，快步离去。
十年后——
洛府。
摆放着历代先人牌位的屋内，一对母女跪在蒲团上叩拜。
六岁的小女童偷偷睁开一只眼睛抬头看向牌位上方挂着的一幅美人画，画中美人脸上是无悲无喜的表情，一双淡色的琥珀眼睛似冷漠，又似怜悯地望着众生。
“小月。”母亲的声音响起。
被发现不专心的小女童立刻心虚的弯腰磕了几个头。
拜祭完后，小女童看着画里的女子好奇问道：“娘亲，画里的漂亮姐姐也是我们的祖先吗？”
已经挽起了妇人发髻的洛梅温柔地抚了抚小女孩的头顶，笑着告诉她：“不是，她是下凡游历的仙子，是我们洛家的恩人，小月要像娘亲一样尊敬她。”
小女童用力点了点头。
这时，外面传来动静，洛梅侧首听了会，转头对小女童笑道：“应该是你外曾祖父和爹爹回来了，快去吧。”
小女童双眼一亮，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洛梅回头望着墙上的画片刻，转身追上小女童，她踏出屋外的那一瞬间，大片大片的阳光洒落下来，照亮了她前行的道路。
重重叠叠环绕的大山里，藏着一个简陋的煤矿，离矿口不远处散落搭建了几个茅草屋，其中一间破旧茅草屋内，一个蓬头垢面，全身乌漆嘛黑的干瘪老人蜷缩在嘎吱作响的木板床上，他全身抖个不停，烧得神志不清，嘴里含糊说着什么。
这位老人正是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死了的柳文浩。
当年谢芷威胁他辞官跟她回乡，不然就要和他玉石俱焚，他不得已带着一家人离开了那个承载了他一生梦想的盛京，没想到在半路遇到了山匪，将他们一家卖到了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偏远煤矿里。
他每日干着下矿挖煤的粗活，吃着难以下咽的猪食，没过多久，他就迅速变成了一个邋遢的大叔，他反抗过，逃跑过，但每次都换来一顿毒打后，他终于老实了下来。
日复一日机械的劳作，他眼中早已没了光芒，变成了一个行尸走肉。
谢芷怀胎十月生下一个男婴，那男婴被抱走后，她就疯了，一次趁着看守的人不注意跑了出去，结果摔下悬崖，人没了。
柳文浩知道后没多大反应，只是麻木地啃着他手里硬得跟石头似的窝窝头。
因为环境恶劣，柳母没过多少年也走了，他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如今轮到他了吧？
柳文浩抖着身体心想着。
明明是大夏天，他却如坠冰窟，冷得直发抖。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洛梅，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忘了洛梅长什么样了，只记得她跟她娘亲长得很像，还是小小的年纪时已经开始展露出倾城之姿。
她当年被他赶到偏院里，是不是也像他现在这样，只能无助地躺在冰冷的木板上呢？
如果问他有没有爱过洛秋兰，答案是肯定的，洛秋兰当年可是盛京的第一美人，那样一个大美人谁不喜欢？不然他也不会在一次偶然瞥见她的容貌后，就去恳求道士帮他抱得美人归。
因为他曾救过道士一命，那道士答应帮他在梦中引来洛秋兰，他于是顺利和洛秋兰相识。
后来的一切如他预想般发展，洛秋兰嫁给他之后，他借着洛家的势步步高升。
官场得意，家庭幸福，人生如此应该是圆满了。
可是再后来，他为何变了心呢？
对了，他的母亲处处挑剔洛秋兰大小姐做派，时间久了，他也开始看洛秋兰不顺眼，觉得她什么事情都小题大做，哪里有他的表妹温柔善解人意？
在第一次对洛秋兰冷暴力后，他心中竟升起了隐秘的快感，看啊，她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还不是被他这个所有人都看不起的穷小子娶到了手？需要依附他而生，可以任由他捏扁搓圆。
他忽然就很想看到这朵娇花是如何跌入尘埃，在泥潭里挣扎枯萎的。
如今想起来，他无比后悔，秋兰对他多好啊，事事以他为先，当时他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呢？
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会好好对待秋兰，再不听信母亲的挑拨，还要和表妹彻底断了联系。
柳文浩想着想着，突然眼前出现了一道刺眼的光芒，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惊喜地发现他回到了和洛秋兰相识的那个园林里。
他还是年轻俊美的公子，而秋兰也是二九美好的年华。
她站在不远处笑语盈盈望着他，他连忙朝她跑了过去。
翌日，看守的人发现了死在木板床上的柳文浩，僵硬的脸上还带着笑。
看守人骂了句晦气，随便卷了个草席，将柳文浩的尸体扔到了大山里喂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