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游园惊梦1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出自昆曲《牡丹亭》）
“笃——笃——咣！”
“朗朗阳世，平安无事！”
漆黑的深夜街道里，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挂在屋檐下随风飘曳，一轮明月高挂在空中，乌云遮住了大半个月亮，朦胧的月色照不进黑暗，夜更深了。
砖木堆砌的高大红色楼宇里传来戏子婉转悠扬的唱腔，院里漆黑一片，红色的灯笼在黑夜中显得尤为诡异。
一阵微风徐来，四个檐角系的响铃在寂静的夜里回响。
两个身着短衣麻布的更夫搓了搓满是鸡皮疙瘩的手臂，快步走过戏园。
朱红色的大门上方，依稀能看见牌匾上雕刻着的“乐舞楼戏园”五个字。
唱腔还在继续，曲调逐渐变得幽怨凄厉。
一位少女缓缓飘到戏园门前，天青色的轻纱流仙裙无风自动，一条粉色飘带悬空着缠绕于手臂间，盈月望着远去的更夫，身形穿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
戏园内的构架奇巧，雕工精细，正中央的戏台古瓷串脊，绿瓦盖顶，旁边更是有一棵七米多高的桃花树，风动花落，飘到戏台上铺了浅浅一层。
此时昏暗的戏台上正站着一位红衣女子“咿咿呀呀”唱着。
风将乌云吹散，皎洁的月光照不出红衣女子的影子，她的下半身分明是没有脚的。
她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没有瞳孔的眼里流着血泪。
“你因何执念在此徘徊，不入轮回？”盈月望着台上的女子，面容平静地问道。
歌声蓦地停住，红衣女子身形猛然一顿，头颅僵硬的朝盈月转过来，僵硬的面部竟透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嗯，我是在跟你说话。”盈月给予肯定的答案。
下一秒，红衣女子就从戏台上飞了下来，深深拜倒在盈月面前，“仙子，救救我儿！”
盈月看着地上以头叩首跪拜的女鬼，抬手轻轻一挥，女鬼站了起来，“不必多礼，你且细细说来。”
女鬼惊讶了一瞬，给盈月屈膝福了一礼，娓娓道来，“妾身本是当朝太傅之女洛秋兰，儿时虽早早丧母，但承蒙父爱活得天真烂漫，不懂世事。年芳二八已出落亭亭，上门求亲之人更是多不胜数。然因我性子高傲，未能瞧得上京中贵子，父亲也常因此事满脸愁容，但却不曾强迫于我，只让我遵循心意即可。”
“按你说的，你父亲应该很爱你，你一个官家小姐是怎么沦落到惨死的下场？”
女鬼掩面哭泣了一会，抽泣着继续说道，“如此过了两年，初夏的一日夜里，我在梦中忽然去到一处繁花盛放的园林，正彷徨之际，一位俊秀公子出现了，初时我十分防备，处处与他保持距离，他也知礼守礼不曾靠近，远远在一旁温言安抚。后来我多次入梦皆去到那个园林里，那位公子也始终都在，我渐渐放下防备，与他攀谈，我们一见如故，很快就私定了终生。”
“此梦有蹊跷，应是会法术之人设下的陷阱。”盈月微微蹙眉。
女鬼擦了擦眼角，点了下头，“只怪我当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不曾去细想其中的诸多不合理之处。”
“一次偶然的外出礼佛，我在寺庙中竟遇到了梦中的那位公子，他同样十分惊讶，我俩攀谈一番才知道，梦中经历之事却是真的，我大喜过望，不顾父亲的极力反对，毅然决然嫁给了他。”
盈月听到这里已经猜到了她后面的结局。
“梦中那位公子姓柳，名文浩，家中只有一位老母亲，而他当时也不过是位穷秀才，我不曾嫌弃低嫁进他家门，待他母亲更是如亲母，起初确实恩爱美满。父亲虽然仍是不喜柳文浩，但为了我日后能过得好些，暗中还是动用了多年来的朝中关系，帮他进入官场，有了我们洛家背后的扶持，他青云直上，很快就坐到了如今的尚书之位。”
“他在坐稳尚书之位后，本来的面目便开始显露，他不再去我房中，还百般斥责苛求于我，就连婆婆，也没了往日的和蔼脸色，到了此时我才明白，什么命中注定，什么千里姻缘一线牵，不过是他做的一场局，可惜我发现得太晚，我已为他孕有一女，我的柳梅才六岁，若是和离，她往后该如何自处？”
盈月叹息着摇了摇头，古代对女子添加了太多的枷锁。
“我想着忍忍就好，即便没了他的爱，我仍是柳家的主母，可没想到柳文浩变本加厉，没过多久就抬回来一位姨娘，而那位姨娘还带了个女儿进门！我那时才知道，柳文浩在和我还没成亲时就跟他的表妹好上了，而且他藏起来的女儿跟我的梅儿竟年岁相差无几！”说到这里，女鬼周身的怨气冲天，面目狰狞起来，就连大堂上的桌椅都被阴风吹得七倒八歪。
盈月往她体内打入一道灵气，她才慢慢平稳下了情绪。
“之后柳文浩将主母权给了他的表妹，他那个女儿更是哄得婆婆眉开眼笑，他们一家其乐融融，我和梅儿却被赶到了一处偏院内，过得比府中的仆役还要差。”
“你怎么不向你父亲需求帮助？”
女鬼愣愣的，“当年我跟父亲赌气，想证明我所嫁之人不比京中贵子差，所以后来即使在柳家受了气，也没传信回太傅府。被赶到偏院时我才想明白向父亲求助，但都被恶仆拦下了信件，柳文浩看得紧，我连尚书府的大门都出不去……”
“你可真是糊涂。”盈月忍不住说道。
干了的血泪又开始流了出来，“我父亲虽已致仕，但在朝中仍有人脉，柳文浩怕事情败露，为免夜长梦多，他让人给我灌下了一碗毒药，对外宣称我是病逝的……”
“如果只是这样我还没那么恨，是我不听父言，错信他人的报应，是我的自以为是害死了自己。可柳文浩那个畜生，不对！他们一家都是畜生，他们害了我还不够，还要害我的梅儿！父亲在我出嫁时给了我数额庞大的嫁妆，我死后嫁妆留给了梅儿，他们柳家因为我父亲不敢动我的嫁妆，于是把主意打到了梅儿身上，打着帮梅儿管理的幌子将我的嫁妆占为己有，为了让梅儿乖乖听话，更是不惜每日让她喝下有毒的汤药！”
女鬼说完再次朝盈月跪下，“砰砰砰”地磕得头破血流。
“求仙子救救我儿，不管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你的事情我已知晓，我答应帮你，不需要你的报酬，你在阳间滞留的时间过长，再不去投胎，魂就要散了。”
“去你该去的地方吧，承此一诺，绝不食言。”盈月隔空将她扶了起来。
“我信仙子。”女鬼的煞气渐渐消散，慢慢恢复成了生前的面容，弯弯的眉毛，漂亮的杏眼，眉心一点美人痣，清丽的容颜如出水芙蓉。
“仙子你跟梅儿说衣橱底下左边的柜子里，藏有一个金丝楠木锦盒，里面是我在她六岁时送她的一对泥娃娃，她会信你的。”
“若是可以，还请仙子转告父亲，不孝女秋兰不能在他膝下承欢，若有来世再来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
女鬼对着盈月深深一拜，身形缓缓透明，渐渐消失不见了。
“笃——笃——咣！”
“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五更天了，黑暗的天边开始泛起了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