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言和
守在象牙河北岸的两千名小乐和为数不多的大昌将士在半夜没等来查日苏突袭,却等来了疾驰而来的楼牧……
楼牧下马,劈头盖脸就对大昌将士道:“你们的将军和士兵发难于我国主,现均已被歼灭,尔等要是缴械,便可自行离去,若要反抗,则格杀勿论!“
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守江将士们一头雾水,甚至觉得自己莫不是在做梦?
就在方才,双方将士还在一起聊天讲笑话,怎么瞬间竟成了敌人?
等终于消化了这个事实,大部分大昌士兵放下武器,慢慢离开,也有些激愤的,被楼牧下令当即射杀……
季越一夜未眠,天刚亮就爬了起来。
看着大昌军营方向,看着象牙河方向。
后悔自己的冲动吗?
答案是否定的:于私且不必说,于公,季宾已经被定为谋逆,大昌未必会放得过他、放得过小乐,倒不如先下手!
可是如今他首先要面对的一个问题是:鬼苏怎么办?自己奉大昌命攻打鬼苏,如今已与大昌决裂……放过他们吗?不!他不能忘了父亲的仇!
难道将他们杀光吗?
他看着东方山头露出的鱼肚白,重重叹息。
披着晨光,季越率部将来到象牙河。
守在河边的楼牧道:“查日苏等人一夜未动,甚至都没有离开的动向!”
“他举全力北上,如今成了这个样子,不会甘心的……” 季越看着对岸的营帐。
“那我们打过去,乘热打铁,一举歼灭?”
季越摇头道:“他是个人物,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杀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楼牧茫然。
季越微眯眼,半响道:“和!”
“和?和查日苏讲和?”楼牧怀疑自己听错了。
季越点点头。
楼牧瞪大眼睛道:“那……那我们这仗白打了?不……重要的是,先国主和商将军,以及十数万小乐将士的性命……”他有些哽咽了。
他是那次战役的幸存者,可以说那些人的性命换来了他的逃生,他无法想象怎么面对和了之后的鬼苏军。
楼牧每说一句,季越的眉头就更皱一份,但依然未动摇他的决定。
“父王让你带给我的话,你还记得吗?”季越慢慢道。
楼牧重复了一遍,季越道:“没错,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照顾好家小,如今季宾已殁,我已愧对父王嘱托,现在只有稳定了南域,尽快从战事中抽离出来,我才有精力去应对大昌的反扑,才能谈得上照顾家小,才可能保护你们!”
他又何尝不是承受无限不甘。
但他是一国之主,私仇不报妄为人子人兄,可身后又千千万万百姓也要活下去……
楼牧慢慢低下头,良久:“一切……听国主吩咐。”
季越下令道:“你,商觉,再挑几个机灵稳重的,和我渡江,其他人原地待命!”
……
查日苏正盯着部将在做战前的最后准备,昨夜的那场雨,把他又从一败涂地的死亡线上拉回来,让他相信这一切真的是天意不绝他,说不定今日一战或许有转机。
令宁曾劝他先回南域再图来日。
回去?他当时孤注一掷一意北上,杀光了反对的人,如今回去,还不如战死!
终于,有部下来报,对岸有动静了!
他从营帐中出来朝对岸望去,见一叶扁舟正飘飘荡荡地划过来,站在船头的那个人,正是他的新对手——小乐国的年轻国主季越!
这几月下来,他对这位对手由最初的不屑,到仇恨,到最后竟有些许敬佩。
此人做事果断狠辣,又极善用兵,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对手。
但是查日苏不承认自己败在他手上——他是败在了兵力粮草上!
查日苏看着那叶扁舟越来越近,却不见后面的士兵跟上……
还有一个重要的发现:他竟未在对岸列阵中看到大昌军的黑金战甲……
“难道又是诱敌之计?他们打算前后夹击?” 令宁狐疑,向周围看了看:“可是昨夜未见大昌军渡江,他们不可能绕道我们前面去!”
查日苏喝退了对季越虎视眈眈的部下,沉默看着季越等人上岸。
他们虽然身着战甲,却丝毫不见战意,各个沉着冷静。
查日苏走过去,近距离打量着季越:“季国主是打算带这么几个人亲自来取我性命吗?”
季越更是不卑不亢道:“与阁下交了这么多次手,还是第一次说上话……阁下中原话说的不错。”
查日苏扯起嘴角:“过奖……不如季国主仗打得漂亮!”
季越笑笑:“能得阁下的肯定,我很高兴……阁下打算站着同我讲话?”
查日苏依然没摸清对方的意图,于是吩咐左右搬了两条简易木凳,他和季越分别坐下。
查日苏先开口道:“季国主什么意思?”
季越也直接道:“你已走投无路,我来是与你讲和!”
简单明了,反倒让查日苏不习惯起来,他在季越扁舟渡河时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只觉得太不可思议,正如季越刚才所说,自己已走投无路打算破釜沉舟,他又为何多此一举要来讲和呢?
查日苏探究着季越的神色思索真假,一旁的令宁开口道:“季国主方才可是说的与我们讲和?”
季越从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个白衣白靴白冠的人,相比于一群战甲傍身的异族人,此人则是完完全全的中原书生打扮—,显得格外显眼,想不注意都难。
“这位是?” 季越问。
“在下令宁,区区一介书生而已。”令宁简单回道。
能站在查日苏左右又能替他问话的人,怎么可能只是区区一介书生?季越冲他略略点头,对查日苏道:“我再说一遍,我……是来讲和的!”
令宁又问:“季国主方才也说了我们已走投无路,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呢?”
季越道:“贵方北上,想必志不在求死,而我东来,意只在寻仇,先前已在阵前斩杀害死我父之人,再战无意!”
查日苏心中明了,季越的说辞,分明是在为自己开脱——季沣死在谁手里,他查日苏难道不知?季越这是想和自己血债勾销?
遂道:“季国主的仇已报,可我求的还未到手,如何讲和呢?”
季越嗤笑:“阁下精通中原话,相比知道一个词——成王败寇,看阁下如今光景,阁下所求能不能到手,自然得我说了算……”
查日苏微眯起眼看着他,季越回望。
令宁却又问:“季国主只身前往足见诚意,只是,不知这只是季国主的意思?还是大昌的意思,……说起来,对岸阵列中,怎么不见大昌军的黑金甲呢?”
“被我杀光了……”季越轻描淡写。
见众人瞠目结舌,季越又道:“阁下不相信可以派人去看,那尸首还堆在原处呢……放心!我的人绝对不会对阁下的人放肆!”
查日苏神色复杂,看了一眼令宁,令宁转身走了。
查日苏回头冲季越问道:“季国主想怎么谈?”
“象牙河以南归你!”
查日苏一眉挑起:“条件呢?”
“你归我!” 季越紧盯着他道。
查日苏双边眉都挑起来了。
季越接着道:“确切的说,是归我小乐,日后你鬼苏部,当作为小乐的属国,你自然也得听命于我,我呢,于外护佑你,于内,对你有生杀权!”
查日苏突然笑起来道:“据说中原人说话都喜欢拐弯抹角,季国主却喜欢这般刀枪直入?”
“自然,太复杂我怕你听不明白!”
查日苏笑得更欢了,眼光一闪转而道:“既然季国主这般有诚意,咱们大事先不谈,我得先好好招待招待各位。”
命人去准备宴席。
不到一炷香功夫,所谓的宴席就上来了。
季越料到这个宴席不会太好吃,却没料到却是这般光景——个人端了几个大木盆,里面满满当当放着鲜红的、还冒着热气的血肉,那股腥膻味隔老远都能闻到……
这荒山野岭连只野兔都看不到,这生肉的来历可想而知。
查日苏欣赏着季越的表情。
良好的教养和尊严让季越没表现出明显的厌恶来,却眼见的眉头皱了起来。
查日苏笑道:“季国主啊,实在抱歉,这段时日拜您所赐,我们粮草早已断,只能杀马充饥了。”
“怪不得你们跑的越来越慢。” 季越声音毫无起伏。
查日苏哈哈大笑,道:“季国主一直都这么幽默吗?”
毕竟膈应,季越不想和他继续玩笑。
查日苏看着自己和季越面前的两盆马肉,对季越做了个请的手势,季越正要拿起旁边的小刀开动,突然腕被一把握住,楼牧拿过他手里的刀,走到盆边,割了一大块肉就往嘴里塞……
楼牧之前跟着季沣有过风餐露宿的经历,生肉也吃过,但都没有这个新鲜刺激,他企图用大肆咀嚼来掩盖不适感,血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季越商觉等人看得心里不是滋味,纷纷别开眼去。
“这位将军不必着急,人人有份。” 查日苏将割下来的马肉递到季越面前,道:“我都吃了,季国主放心,没毒。”
季越看着那鲜红滑嫩、在日光下泛着血光的肉,伸手接了过来,站起来走向去而复返的令宁,道:“令相公的打扮好似中原人,不知久在鬼苏,是否吃住得惯?”说着将那肉递到他面前。
令宁不掩嫌恶地向后退了两步。
查日苏笑着站起来道:“季国主快别打趣他了,这位祖宗我们都是供着的,吃不得这么鲜的……”
季越心下了然:“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查日苏笑着凝视他。
楼牧商觉等人欲上前代劳,被季越一个手势挡了。
查日苏递的那块肉足有巴掌大,季越在心里把它想象成自己小时候喜欢的奶冻,上嘴一口就要下来一大片,假意嚼了几口,直接咽掉,然后又第二口、第三口……吃到后来,竟有些接受那个味道了。
查日苏等人欣赏着他的吃相,中途有人来对令宁耳语几句,令宁皱眉看了看季越,又走上前对查日苏耳语几句,查日苏脸上没了戏谑,神色凝重看着季越。
季越吞完最后一口肉,问道:“打探的回来了?可有见到大昌活着的一兵一卒?”
查日苏思索半响,正色对季越道:“我可以与你言和,接受你的条件,但是我得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叛离大昌,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任何好处,他要杀我,我先下手,仅此而已!”
“为何杀你?”
季越笑了:“等到哪天我想杀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君要臣死,岂都会事出有因??”
“你也会成为这样的君?” 查日苏问。
“那得看对谁。”季越道。
查日苏不语,他在衡量。
季越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土搓了搓手上的血水,道:“想好了就把精干的挑出来跟我渡江。”
“为何要跟你渡江?” 查日苏目光随着他的动作,问道。
“你既然臣服于我,难道不应该随我上阵杀敌,开疆扩土?” 季越反问。
查日苏顺着他的话一想,一个全新的格局突然出现在心中,让他心向往之,转而一想,季越难道不会趁着自己势单力薄乘机杀之?
季越仿佛看出他的顾虑,道:“商觉,你带人留下,帮助打理鬼苏日后事务!”
商觉一愣,但还是郑重应声。
令宁又开口了:“自古战事结盟也好,言和也罢,都需立一纸缔约,季国主莫不是忘了吧?”
季越道:“没忘,只是我以为鬼苏不兴这个,既然提到了,就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