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齐心
静安马市。
千辛万苦逃出来的季初阳三人不得不又返回静安城中买马。
灰头土脸,面黄肌瘦,倒也不担心被那易千金极其手下认出来。
“几位来瞧,这可是小乐丘原马场出的马……”
季初阳留了意:“哦?你这儿还能买到丘原的马?”
丘原是小乐军马场。
那卖主来了精神:“呵,姑娘一看就是行家,不瞒您说,丘原马在静安县就我这儿能买到!”拍了拍马屁股:“您看这身形牙口,是真的好,跑起来又稳又快!就连小乐季国主,也是前儿骑着丘原马去洪会替父报仇去了!”
“季国主替父报仇?”季初阳敏锐问道。
“哟!您还不知道呢吧?”那卖主道:“原先的季国主战死沙场,新任的国主率兵杀仇去了……三四日前,刚经这儿去了洪会!”
季初阳眼前发黑,站立不稳,都新任季国主了,那么父王战死沙场的消息,是确定无疑了……
“哟!姑娘怎么了?”那老板被吓了一跳。
“没你的事,给我三匹马!”贺一娘付钱领了马,带她们二人快速离开了马市。
……
静安县郊。
季初阳坐在河边出神。
贺一娘拉着灵歌在离她十步之遥的地方等着。
丧君又丧父,谁能不悲伤?这种时候,不管什么样的安慰都无济于事……
可是,逝者已矣,生者还得继续活着。
尤其是逝者大仇未报,且细思其中必有蹊跷……
“哗!”
二人看过去,季初阳狠狠将马鞭往河水中一抽,起身向二人示意上马。
“去哪里?”贺一娘凝视季初阳。
“不是去洪会?”灵歌莫名其妙看了贺一娘一眼,想了想又问:“难道是回尹都?”
“不!”季初阳翻身上马,马鞭向北一指。
“去丰京!”
贺一娘面露欣慰,虽然悲伤大过天,但这个人,到底始终是理智、甚至睿智的。
——不管国主死因为何,但新任国主季越已经去替父寻仇了,她们再赶过去,非但无济于事,反而还会添乱,而国主之所以身死战场,究其根本还是在大昌、万福年……
万福年对季国主、对小乐如此放肆的主要原因,还不是因为季宾被扣押宫中?
只要季宾还在万福年手中,季家和小乐将永无宁日!
“要么救出二哥!要么杀了万福年!”季初阳阴狠道:“最好能一举两得!”
马鞭一扬,踏尘北上。
……
丰京,皇宫。
季宾在御花园一角,企图将自己和从长清殿传来的恭贺喧闹之声隔绝。
——自己的父王身死不足一月,梁太后和万福年就张罗着给十四岁的皇帝李晋容娶亲了……
美其名曰:国运不顺,娶亲冲喜……
此刻,他无比怀念在家里的那些日子,无比想念亲人。
小乐王室,那个更像是家的地方,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没有这里的勾心斗角,你死我亡!
可是家里的那个主心骨,已经不在了……
越是思念,也让他越明白一个事实:如今父王走了,大哥再赴南域,自己再怎么不济,也要担负起护卫家人、护卫小乐的责任……
至少,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他们。
可,能想什么办法呢?
自己四兄妹,除了小弟成献尚年幼,大哥季越果断能干,妹妹初阳聪慧多智,至于自己,非要说忧点,顶多算得上个宅心仁厚……
自责入神,不经意间一抬头,却见那沈园立于不远处,怀里抱着一团东西,不知站了多久……
年轻,沉稳,干练。这是季宾来到宫里对这位掌鹿监少掌使的第一印象,但知道他的种种辉煌事迹后,这种好印象变成了从心底的抵触和厌恶。
——据说自沈园进宫以后,一个月内,就在太后和皇帝眼皮底下将宫人清洗了个遍,全部换上了万福年自己的人——包括水洗和血洗……
庆幸的是,现在为止,他倒是没找自己的茬。
见季宾看向自己,沈园目光闪了闪,走近了些。
“宾王子……”
“何事?”没像往日一般打起精神应付他。
“您的氅衣落在琼华殿了……”万沈园说着将怀里的东西递了过来。
季宾一愣,想起那夜,自己听到噩耗失了神智,哪里还会想起衣服?
“多谢……”拿过衣服,却发现另头被沈园攥在手中,季宾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见沈园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鬼使神差地,季宾想起了那晚唯一在身后扶了一把自己的人……
心中升起一股异样,抓过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
长清殿,令季宾意外的是,少年皇帝大红喜服还未脱下,就四仰八叉、毫无仪态地躺在龙床上。
新婚之日,为何没去皇后的寝殿?
殿内的人已被打法光,只留下太监顺禄。
“宾王子,陛下等候多时了……”见季宾进来,顺禄小声道。
季宾忙上前,准备屈膝下跪,却听李晋容似呢喃似的低语。
“父王在此殿驾崩,朕在此殿接过社稷重任,在此殿成婚……”他忽地坐起来,带着一股酒气。
“你说……如今朕成婚,就代表成人了,他们会放手吗?”
两颊微红,双目迷离,显然是醉话。
——却也是心里话,想必这也是他痛快答应梁太后,娶她的侄女为皇后的原因……
他们是谁?放什么手?
季宾自然心知肚明。
“陛下……”
季宾本意欲说几句不痛不痒安慰的话,但在看到少年皇帝满怀期待又迷茫的目光时,话到嘴边,又换了说辞。
摇头道:“怕是不会……”
李晋容有些意外,要知道平日里,季宾面对自己的问话只会嗯啊,这还是他第一次做出如此肯定的回答。
酒醒了一半,示意季宾继续讲。
“自古以来,权力如同猛兽,会吞噬一切人和事,如今‘他们’即将驯服这头猛兽,此时放手,岂不反被猛兽吞噬?”
“……这头猛兽,只有一人堪拥有,那就是皇帝!”李晋容一拳砸在龙床上:“其余觊觎权力者,皆是乱臣贼子!”
季宾心中一寒,他这是将自己的母后也算在内了……
“你今日既肯说这些,想必是有了想法?”李晋容起身,目光灼灼看着他。
“……陛下说得没错,不管是小臣还是小乐,如今能依靠的人只有陛下了……”季宾跪地,恳切道。
李晋容很开心,忙扶起季宾。
“爱卿快请起,说说你可有计策助朕夺回权力?”继而又保证道:“若有那一日,朕定当厚待于你,厚待小乐!”
季宾突然怜悯起面前这个少年来,身边全是自己的亲人、近臣,却比谁都孤独,看似至高无上,实则被关在笼中,否则不会因自己的一句投靠的话,就高兴不已……
然而季宾要的就是他的这个承诺,他安下心想了想:“小臣闻言,先帝驾崩之时,曾将陛下和社稷托付于三位大臣?”
李晋容闻言直摇头:“是啊,代王叔,散丞相……还有一位心腹大患万福年!”
“如今散丞相亡故,想要制衡万福年……陛下不想试试代王殿下?”季宾观察着李晋容的脸色道。
果然,李晋容沉默了。
季宾见状道:“其实……臣一直有个疑问,代王手握重兵,在朝堂上举足轻重,尤其他还深得先帝信任,为何陛下从未将他考虑在可用之人范围内?”
“……离权力越近,有些人的野心就越容易被助长!”李晋容想到父皇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将自己的叔侄兄弟这些王爷拉进朝堂斗争中来。
季宾叹:“放眼望去,如今朝堂百官,姓万者已过半,陛下觉得,现在有没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李晋容不言。
“陛下若想拿回权力,不可能一味蛰伏,势必有跟万福年撕破脸的那一天,等他注意到了陛下,还会维持表面和平吗?”季宾进一步道。
却在心里只叫苦,这一番劝说,可谓二十年来,自己才学智慧大发光的一刻,若还说不动他……
终于,李晋容将他的话权衡再三,艰难地下了决心,道:“人心隔肚皮,即便这样,我们应当先试探其心意,不能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