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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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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直到宫门下钥,东宫众僚属才结束长谈。

    崇文馆中灯火不歇,小内侍添了炭盆,轻声道:“太子,夜已深,您该歇着了。”

    屋内冷寂,外有春日风呼呼阵起,谢玄苦着脸抬手,一阵酸麻传来,他不由哀呼一声。

    内侍跪在榻前,轻手揉着他手臂,“太子,僚属们议事的辰光越来越久了,您就这么倚着,对筋骨无益。这猛地一动,自然酸麻。”

    别人议事,太子倚在桌边睡觉,早已经不是奇事。

    “下一次便让他们少说一些吧,烦地孤头疼,连觉都睡得不安生。”

    太子有吩咐,内侍自然应是。

    待得太子吩咐前往宜秋宫后,起身出门传话。

    刚出宫门,尚未登上马车的几位属官被东宫内侍太监追上,“太子有令,各位大人议事辛劳,往后只旬七议一,不必多往。”

    东宫詹事眉目一竖,“何敢!朝堂朝会都不敢轻易打折天数,堂堂太子”

    未说完,身侧有一同僚拽他衣袖,上前截断:“公公稍安,太子未曾临政,自然觉得吾等烦闷。烦请回奏太子,我等属官自然唯太子是从。”

    内侍‘嗯’一声,拂尘一甩,“明大人此言有理。太子乃是青宫之首,太子令,咱们做奴才的,自然要听从。”

    说完视线从众人面上一扫,见有愤愤者亦或深思不语的,只是打千,转身款款离开。

    詹事大人瞪着太监离去的背影,咬牙恨道:“阉竖!”

    方才挺身而出的,正是太子讲读,明正,此时收起方才客套的笑容,沉吟道:“太子身居内宫,政事全由内侍代管,素日上朝也是一言不发。”

    “只每日崇文馆议事,可与太子讲明朝中细则,若是连这每日议事都免了,这”

    如何培养下一代明君呀。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在场众人却在心中补充道。

    众人不再多言,怀揣着对王朝下一代的深深忧虑,各自折身,寻马车归府。

    /

    宜秋宫前

    谢玄背手在后,内侍手中灯笼只照亮一角光亮。

    夜色深沉,甬道卷起凉风,方才在屋中生出的暖意慢慢散去,却有寒意爬上脊背。

    甬道一左一右,各有一内侍前来。

    二人前后下跪,在左边的内侍最先开口,“回太子话,栖琅阁云良娣已服药歇下。”

    右边的内侍道:“瑶光阁慧良娣尚未安寝,伺候宫女回禀良娣正于殿中为太子制新衣。”

    这话一听就知道有夹带。

    谢玄道:“夜深了,灯烛之下做针线费眼,你家主子有心了,回去告诉慧良娣,便说是孤的意思,夜深合该养神安睡,制衣的事情便交给内宫局吧。”

    他看向左边的内侍,“云良娣今日受罪,孤心中怜爱,今日便宿在栖琅阁吧。”

    内侍乖觉应是,起身小碎步回去回禀。

    不一会儿,宜秋宫左阁灯光大亮,宫女内侍如水一般铺出,进进出出,为迎接太子做准备。

    香汤、锦帕、妥帖的被褥宫室,还有准备侍寝的云良娣。

    陆霜云一身素净裙衫,头面清雅,跪在门边。

    视线中,有四爪蟠龙织金玉靴从身侧过,她轻哼一声。

    太子已经进了内殿,秋露将良娣扶起,见其面上又是今日晨间那副神秘又不屑的笑容。

    她不安地握住良娣手掌,只觉入手冰凉,吓得心下一抖,“良娣,您可还好?”

    昨夜新婚,太子究竟对良娣做了何事,怎么一夜过去,便换了个人似的,性子怪异,还总是露出古怪的笑。

    可不是中了什么邪祟吧?她大胆猜测。

    中邪祟的良娣摇摇头,“我觉得甚好。”

    一想到今日吐了太子一身,叫那人不痛快,她心中就快意。

    她入了内殿,就见那人已经是安坐榻上,正老神在在地端着一盏茶吃着。

    她脚步一顿,呵斥左右,“太子漏夜前来,怎可只上一道茶汤。”

    话说着,她半身一躬请礼后,温柔一笑,上千将他掌中的茶盏强硬取走,“着人收拾了。另上几道宵夜来,卤肘子,蜜汁鸭肉,肉脯”

    她一连说了几道大菜,都是平常大宴才上的油腻菜式。

    宫人喏喏着不敢顶嘴,心说大半夜做这么油的菜,也不知内厨房可有备菜。

    吹了冷风·只想喝点热茶·奈何被人夺走的太子听了一耳朵肉菜,下意识吞吞口水,觉得有点恶心。

    “不必如此,只上一碗黍米粥,并几样小菜就好。”

    宫人道是,快步离去,那副奔逃的样子像是生怕被什么人叫住,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感觉。

    见人走了,陆霜云娇柔一跪,莺莺燕燕地将自己犯下何种滔天大罪,如何死不足惜,究竟为何如此,一一道尽,为此哼唧了许久。

    此音不类市井言语粗俗,却有市井吵闹的杂乱,令人头疼。

    谢玄无奈扶额,瞅见她换气,插了一嘴,“你先起来,有什么”

    “谢太子怜惜,妾身这便起来。”

    原本还跪着的人,不等宫女反应,已经自行爬起,隔着梅花小几子,与他同坐榻上。

    谢玄:你起的挺快

    他挪挪身子,细瞧她面容,未见晨间那般苍白,还是能看出几分病气,“你身子弱,便不用跪了。”

    反正都已经起了。

    “你初入宫中,虽有教习嬷嬷指点,难免惶恐,白日宜春宫一事,权做浮云。只你如今病体,孤心中怜惜,便免了你每日的晨昏定省,只需初一十五做做面子便好。”

    “此事,你觉得如何?”

    她觉得如何?

    她觉得不如何!

    要是上一世的自己,此时只怕感激涕零,早就是热泪眼泡,满心满腔的太子如何温和,如何厚爱自己。

    却不想,这种恩宠乃是营造的假象,只会让外人以为自己受宠、不知规矩,行事张扬。

    然后,外人眼中只会盯着自己一举一动,行差踏错便放大事由,闹得不愉快。

    有她在前面挡着,正好方便这两个狗男女私下勾兑。

    上一世自己不就是被这种虚情假意蒙蔽,白白给人当了箭靶子么。

    一想到自己那时是如何胆战心惊,万事小心翼翼,却仍旧招人指摘,她便无法冷静。

    谢玄没等到自己良娣的含情脉脉,只听一声冷哼,佳人起身,自高处剔了自己一眼,“妾身累了,先去歇着了。”

    留下一个‘你爱怎样就怎样’的潇洒背影,消失在珠帘之后。

    少有的在一天之内脑中空茫了两次,谢玄扭头看向宫人,依稀记得这是随陆霜云嫁入宫的,“你家良娣从前就是这样的性子嘛?”

    话没说两句,脸能变换三次,且不循常理。

    秋露战战跪地,生怕自己说错话,“良娣自来性情柔弱,甚少与人争执。想来是今日受惊,这才失礼,还望太子恕罪。”

    别说太子脑子发蒙,她这个自小伺候女郎的侍女,都有点搞不明白。

    可她看得开:想不明白就不想,反正良娣没错,良娣说得做得都有深意。

    至于是什么深意,她一个宫女,自然不需要参透。

    谢玄转首,见桌面茶盏已经撤下,只好作罢,“吩咐厨间动作快些,孤有些饿了。”

    不一会儿,有宫人端着食盘进来,正是之前吩咐的黍米粥和清爽小菜。

    谢玄喝了一勺温粥,见宫人林立,“都下去吧,人多,孤吃着不舒服。”

    宫人踟蹰,对视几眼,临走时还是将盘中的一碟碟菜式端上食案。

    正吃得好好的谢玄满头雾水地停下动作。

    不大的食案,方才还尚有余地,视线中小菜青绿酸爽,黍米粥甜口。

    这会儿已经被各种肥腻油润的肉菜挤在角落,瞧着孤零零的。

    第二张食案很快也被摆满,他扫一眼肉郎翻涌的卤肘子,沉声道:“这是干什么?”

    好好的,吃饭兴致都被败没了。

    宫人跪了一地,最前面的那个抖着声音,“回太子话,良娣吩咐,太子白日操劳辛苦,这才吩咐人传了这些。”

    谢玄撒气地将背后的隐囊摔在地上,“撤走!都撤下去!”

    “是,太子。”

    宫人不敢耽搁,连头都不敢抬,生怕触了太子不快,手脚麻利地食案收个干净。

    一转眼,食案空空如也。

    就连方才只吃了一口的黍米粥也被人撤走了!

    怒!

    这栖琅阁的人都怎么回事?!

    宵夜没吃上,已经一肚子气的太子抚摸额叹气。

    廊坞回转幽深,有细风卷积,隐隐传来子时到的梆子声。

    谢玄一时无语,无意再叫吃食,随手拿了一块茶点,正欲下嘴,闻里间传来一道呼唤。

    宫女入内伺候,过一会儿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没多久,方才说自己困觉的人面有急色,快走出来。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谢玄:“???”

    手上下意识用力,绵软的绿豆糕啪嗒一声碎成两半滚在地毯上,唯有点点碎屑还在指间。

    这又是为何?

    “太子恕罪,妾身定是白日昏睡失了神志,这才犯下大错。求太子宽恕”

    泣不成声,逢到情绪激动时,更是连气都差点喘不上来,倒在宫女怀里,抽噎着。

    谢玄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终于听明白。

    原来是因为她自行休息,不曾理会外间的储君,犯下大忌,特来请罪。

    啊,原来她还知道这是犯了大罪。

    后知后觉的太子被这前后纷扰闹得满脑子官司,只觉自己糊涂了,实在听不得啼哭,“莫要再哭了。本不是什么大事,你若是乏了,便先去歇着吧。”

    他已经做好对方迅速起身离去的准备。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

    陆霜云却不肯离去,被秋露扶着坐在榻上,抽抽搭搭地看着对面的人。

    原来,他长这个样子呀。

    出嫁前,母亲曾说太子容颜俊俏,性情谦和,一样喜爱山川丹青,同她必然是极相配的。

    虽名分上有缺,可毕竟天家贵重,便是良娣,也是好的。

    昨夜昏沉,未曾好好看上一眼。

    如今凑得近了,灯下看他出神,眉眼长开,跟小的时候完全秀气的样子截然不同,面目英挺,眸若星河灿灿。

    不知何时,她胸中砰然,羞意难以自胜,不由颊上飞红。

    “太子,您今夜怎么来了?”

    谢玄未发现她的异样,随口应道:“你不是病了嘛。便来瞧瞧你。”

    病了?她何时病了?

    陆霜云疑惑地看向秋露,见她疑惑,不由道:“太子怕是政事烦扰,记岔了吧。霜云身子康健,甚少生病的。”

    ???

    谢玄终于正色看她,见她毫无作伪之态,“你此话当真?”

    二人对视,陆霜云被他凝神盯着,顿时娇羞地低下头,大胆探身用帕子擦去他指间的脏污,“太子若是饿了,妾身便唤一碗宵夜来。您何苦吃这干货。”

    真是叫人心疼。

    话没说出口,心疼的情绪已经从眼神和微蹙的眉头流露出来。

    谢玄一激灵,撩起袖子,入眼是一根根寒毛立起。

    他来回搓一下,看她已经起身去拿茶壶,视线移向明显也在愣神的宫女,“今日的汤药,良娣吃了吗?”

    秋露回道:“吃过了。”

    谢玄看着已经温柔带笑且走的人,不死心,“安神汤也喝过了?”

    “喝过了。”言辞肯定。

    这事儿不是这人是不是不太对劲?

    正这么想着,提茶壶的佳人同他对视,面上笑容更温柔。

    谢玄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而后,眼看她脚步一顿,面上迅速翻上另一种神态,瓷□□致的小脸狰狞不已,翻着白眼,朝自己扑了过来。

    谢玄只觉有恶鬼上她身,要取自己性命,大呼,“来人,护驾!!!”

    宫女秋露向前一扑地,将晕过去的良娣垫在背上,高呼,“来人,快传太医,良娣晕过去了。”

    愣一下,艰难转头。

    是她听错了嘛?方才太子好像喊了‘护驾’?

    谁要刺杀???

    一时室外纷乱嘈杂,有东宫亲卫携重箭利刃破门而入,有胆小的宫人哭哭啼啼,打破内城的祥和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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