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赤脚走在地面上，瓷砖沁凉，而周贡脚步虚浮，只觉得这一切如坠梦境，似魔似幻，走进厨房，周贡直愣愣地看着正在做饭的周妈妈的背影。
这个背景很熟悉，他看了十几年，这个背影也很陌生，因为他已经有足足五年没有看到了。
虽然情况是在第二年年末变坏，但周贡的父母其实在末世的第一天应该就已经遭遇不测了。
他好像已经记不清那一天了，又好像将那一天铭刻入了自己的骨血。
就是在他高考结束的那天，在该死的末世来临的那天，父母为了庆祝他考试结束，外出定了顿饭。而因为考试结束时也不到饭点，他拒绝了让父母来接高考结束的自己，独自返校将学校里的东西先搬了回家，准备晚些再自己前往餐厅和父母汇合。
可没想到父母却在路上遇到了一个逆行驾驶的家伙，双方小撞了一下，需要在现场等待交警和保险公司处理，便只能取消了晚餐的计划，让周贡自己在家好好休息。
这一处理便拖到了晚上八点，末世那道诡异的光照射而过的八点。
周贡至今不敢想象，在丧尸爆发时，正处于市中心街道上的父母究竟会遭遇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父母没有回来，只知道自己在三个月的煎熬后接到了一个电话通知。
并非不懂父母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意味着什么，但是对于被留下的人而言，哪怕没有消息也比确切的接到消息强，绝望而不愿承认的等待，他满怀着内心自知不可能的希望，但最后也只接到了一个电话通知，只拿到了父母带在身上的身份证明，连尸首都无法去看一眼。
临出门前，妈妈握住着自己胳膊加油打气的余温仿佛还残留在自己的皮肤上，爸爸最后拍在自己脊背上的安抚的手掌，力道宛如还在撼动自己的心肺，一切的回忆都让他一直在夜深之时辗转难眠、失声痛哭，难以承受的负罪感让他似乎被桎梏。
周贡自己一人在末世里摸爬滚打五年，每当想起父母时，都觉得心脏仿佛能流出毒液，沸腾自己的血脉，鞭笞自己的心口，连呼吸都是刻满了罪行的刀子碎片，搅烂了自己的灵魂。
每一次，对父母的每一次怀念，就是一场对自己的审判，诘问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们？为什么是自己独自活下来？如果不是自己父母那天又怎么会外出！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一起去！一家人整整齐齐的也好！
而末世里，精神的崩溃就是毁灭的号角。
所以周贡学会了自欺欺人的控制自己，就好像现在这样。
周贡看着柜子的玻璃门，看着玻璃上模糊的人脸，看着倒映出的模模糊糊的眼睛，无声地深呼吸着，放缓自己因急促而疼痛的心跳，告诉自己，周贡，你要冷静下来，你现在这样只会吓到妈妈，你这样怎么保护好妈妈？
是的，自己重来一次，也许在很多事情上，自己哪怕拼尽全力也无能为力，但起码自己可以保护爸爸妈妈。
此时此刻，自己可以一寸寸的描摹着妈妈的背影，又好像还能听到爸爸的鼾声，这是恩赐又或者一场玩弄，周贡心想，都无所谓，无论如何，这一次自己不能再让爸爸妈妈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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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妈妈觉得自家儿子怪怪的，一反往常哪怕已经醒了也要闭眼赖到最后一分钟的习惯，在自己还在做早饭的时候就窜进了厨房，本以为他是饿了，却又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一动不动，神情奇怪，一脸委屈，又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乖仔，怎么了？今天起这么早？”周妈妈终究还是忍不了自己儿子诡异的视线开口问道。
“没……我饿了。”周贡红着一双兔子眼，一张口却是声音沙哑，不过周妈妈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只以为儿子是睡得。
“哎，等等就好，你先去洗脸。你这眼睛通红的，是不是昨晚熬夜了？夹个肉圆子，我再给你卧个蛋，要流黄的伐？我和你说这不能急，你不要听你爸那个阿姨瞎说，我和你爸从来也不指着你考什么重本，咱努力保底二本争取一本就行了，不过学校最好是别出省，我看隔壁市的学校就不错，虽然是二本，但是你爸开车一小时就能到，到时候你周末也能回家……”周妈妈见没事便转过身。
听着妈妈熟悉的念叨，那种游子归家时无论在外过得好不好都会在父母面前觉得委屈的情绪还是将他淹没，更何况他过得一点也不好，周贡终究还是没忍住低下头，掩藏住掉落的泪水，抽了抽鼻子，哑着声应了一下，不敢继续待下去，低头转身跑去卫生间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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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度的瓦数带来明亮的灯光，密集的流水声和熟悉的物品摆放让人心安，周贡用冷水不断泼面，水珠流过面庞，在心理暗示的作用下仿佛能带走焦躁。
缓了片刻后，周贡才感觉自己似乎冷静了一点下来，呼吸开始平稳，而血管鼓胀的感觉也渐渐消失。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没有经历过鲜血硝烟洗礼，没有经历过惊慌逃窜，五官还透出一点少年意气和稚嫩的自己。
周贡又一次盯住了自己的眼睛，看着自己偏黑的棕色瞳孔，颜色好像两枚融化的巧克力，似乎能从中得到什么令人安心的力量。
在末世初期时，周贡经常因为忍不住想到爸妈而崩溃，而到了后面，生活令人绝望而窒息，每到感觉自己情绪绷紧到危险的地步时，他就会在镜子前、水面前，一切能反射自己的东西前，盯住自己的眼睛，不停的在脑内安抚自己。
而现在，周贡看着洗漱池镜子里的自己，熟练而无声的再次在脑内强调，要冷静，冷静下来，疯狂的情绪只会毁了你和爸妈，你不能让爸妈看出来你的不对劲，好好想想自己平时的性格到底是怎么样的。
重复再三，脑子里似乎产生了什么变化，周贡感受到了那种仿佛连身体也能精准控制，情绪处于一种能被人用意志操控的感觉，他长吐一口气，用热水好好洗了一把脸，敷了下眼睛，看时间差不多了，顺便到主卧把周爸爸叫醒。
只是看着自家老爸已经有些陌生的胡子拉碴的脸，又是差点没忍住“汪”得一声哭出来，一脸委屈的表情差点让被叫醒的周爸爸吓一跳。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开始吃早饭，周妈妈早餐最爱吃蛋泡饭，隔夜的冷饭冷水下锅，烧开后浇上蛋液，撒盐巴葱花，拌上一小勺猪油。
而周贡随周爸爸爱吃米线捞面，放好调料葱花，舀上两勺肉汁，放两大勺猪油，热水冲开，米线下水煮好，捞起放入碗中，按口味放咸菜、腌菜、榨菜、肉圆、卤豆腐、煎鸡蛋等。周爸爸一贯爱放腌菜，而周贡无肉不欢，红烧肉圆，他的爱。
今天周妈妈还给搞了个流黄荷包蛋，淋了一点生抽，周贡看了良久，觉得自己都快回忆不起整个新鲜鸡蛋的味道了。
桌上还放了周妈妈一大早起来榨的豆浆，里面放了白糖和剪碎的油条，这更加是末世里不可能见到的东西了。
看了许久，米面都快泡胀了，周贡才郑重地将鸡蛋第一口放入口中，这令人怀念的微稠口感，再吃一口肉圆，这肥瘦相间剁成的肉馅，这鸡蛋、这猪肉，他真的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吃了，在后期的时候，哪怕是一根稍微新鲜一点的白菜都能让他这种底层人士打破脑袋，更何况肉蛋奶了。再嗦上一口米线，第四口他就将整个脸塞入碗里了。
不是他不想控制，但是他实在是忍不了饿了，现在的身体本来就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自己心理上也是万分饥饿，恨不得自己再多长一张嘴，这1+1的效果不是大于等于2，这是火星进油站，恨不得直接破百爆表。
就在周贡全身心沉浸于美味的久别重逢时，周爸爸与周妈妈频频互使眼色，眼神交流询问自家乖仔怎么了，一大早就怪怪的。
等到周贡以末世练出的战斗速度解决完早饭，万分庆幸地拿上自己没有乱丢就放在桌上的书包出门上学后，俩人立刻将头凑到一起。
“乖仔今天怎么了？我早上一睁眼他站在我床头要哭不哭的？你早上训他了？”憋了许久的周爸爸立刻提问。
周妈妈对自己被怀疑的言论十分不满，表示：“别瞎说，你才训他呢。一大早起得比你还早就钻厨房了，我还以为他饿了，结果直愣愣地看着我。”
“不应该是学校里有什么事吧？我看他昨晚回来还挺高兴的？”
“可能是最近压力大没睡好，刚刚看他眼睛通红通红的，我晚上再加个炸排骨吧？”
“再加个炒土豆，不要醋溜的，我看你上次学的新做法他老喜欢了……”
周贡拎着书包，站在没有关严的大门外，听着爸妈这日常而细碎的交谈声，低着头，面目模糊，迟疑了片刻才转身快步离去，可片刻后终究还是站在楼下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