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翡翠观音
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明明你想忘记，可偏偏总会想起，终是不能如人意。
刘妈的痴傻越来越严重，每天睡着的时候比清醒时间还多，清婉对于精神类的疾病实在没有什么经验，索性带她去了医院。好在老天垂怜可怜之人，没过多久她病情有了好转的迹象，这却让清婉难免有些担心，眼下的清醒是福是祸，谁都无从知晓。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半月，伪政府成立典礼的时间在屡次三番推迟之后，最终敲定在了周一，想来是最近伪政府多位要员遭到暗杀，小鬼子也怕夜长梦多，不过申报和大公报上却说的明白，这是军统上海站和锄奸队的杰作，目的就是震慑那些汉奸。
雪将住，风未定，天色微霁到处都透着清冷。
到了周末，清婉难得休息，可她无心贪睡，早早起床去厨房做饭，现在她也是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一个神志不清的刘妈，一大家子人都要靠着自己。
厨房里，清婉做的阳春面已经下锅，王叔陪着安安坐在桌边写字，刘妈依然抱着她的布包坐在炉火旁笑嘻嘻的看着，斑驳的光影跃动在她的脸上，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竟然渐渐明亮起来，清婉低头就瞧见了那双眼睛，心里一紧手里的汤勺哐当一声掉进了锅里，白皙的手背被沸水烫红了一片，她握着手并不理会。
“怎么啦？”
听见声响，王叔和安安纷纷回头看过来，清婉的目光却是落在刘妈的脸上，刘妈木然抬头，眸光沉沉如同死水，仿佛那片刻的清醒只是错觉，清婉看好几眼才自嘲的摇了摇头，扯开嘴角回应着王叔，“没什么事，饭好了，先吃饭吧。”
安安的小屁股早就坐不住了，支起手肘撇着嘴，眼巴巴的看着清婉把饭端到了她的面前，王叔摸着安安的小脑袋笑得慈祥，“吃吧，吃完了饭就去玩，今天再也不让你学写字了。”
得到了承诺，安安终于咧开了嘴角，粉嘟嘟的小脸满是喜色，这才端起小碗安心吃饭，清婉也是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吃过饭就到了中午，大家各自回房去睡午觉，清婉洗洗涮涮忙了一早，比上班还累，哄睡了安安才有了点属于自己的时间。
清婉坐在窗前，取下脖子的吊坠，打开来摸了摸里面叶青云的照片，低头拉开抽屉取出日记本开始写起了日记。以前的时候，她总觉得生活单调且无趣，不过是日复一日周而复始罢了，可自从林峰死后，她突然也想记录些东西。这样的世道，生离死别每天都在上演，或许留一些回忆能让活着的人更好的活着。
一页还没写完，王叔浑厚带着沙哑的声音陡然从楼响起，清婉心里一沉，莫名有了种不好的感觉，披上衣服匆忙下楼。
楼下，王叔脸色阴沉，拄着拐杖站在刘妈的房间门口，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清婉，刘妈不见了。”
清婉脚步一滞，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王叔，你什么时候发现刘妈不见的？”
王叔眉宇间带着阴郁，手里的拐杖拄的地面哐哐作响，急忙道：“不知道啊，我起床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她的人影了。”
“王叔，您平时午睡一般不超过半个钟头。
清婉看了眼角落里的落地钟又道：”也就是说刘妈离家出走最多就也就这么长时间。”
王叔连连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对对对，她一个连路都不认识的人应该走不了多远，我们赶紧去附近找找。”
清婉身子一僵，心里的苦涩蔓延到了嘴角，“不，王叔，刘妈她应该已经清醒了。”
王叔错愕不已，惊呼出声，“什么时间？我怎么不知道？”
清婉垂眸，满脸的愧疚，“应该是早上吃饭的时候，都是我不好，没有关注她的举动。”
王叔却是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自责，“既然她已经醒了，那就是存了心要躲开我们，可她为什么这么做了？”
是啊，为什么要走呢？清婉实在想不通，刘妈疯了的时候都还想着回到这里，可她现在醒了，又为什么离开呢？
清婉心里一惊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一沉，冷冽的如同前年的寒冰，“王叔，您在家里照顾安安，我出去找人，有什么事我给您打电话。”
说罢，她不等王叔反应，已经拿着外套转身出门。
能有什么原因？刘妈孤身一人已经了无牵挂，她的儿子、孙子都惨死于日本人之手，她能做的唯有两件事情，自杀或者是报仇。
东昌路，即将成立的上海大道市政府，苏锡文，即将上任的伪政府市长，四川北路，小鬼子的宪兵司令部，清婉边走边想，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画面，唯有这三个地方就像是救命的稻草，让她有了孤注一掷的目标。
四川路是最近的去处，清婉一路走来向沿途的商贩打听，确实有人见到了一个和刘妈身形相似的中年妇女去过那里，可清婉始终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清婉实在没有办法，又去了最近的巡捕房报案，巡捕一听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中年妇女，头也不抬就让她回去等消息。
兜兜转转又是半天，回到孟公馆时已经是月上枝头，清婉拖着疲惫的身子刚进小院就看到了白筱月熟悉的身影，“你怎么来了？”
白筱月的起色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他见清婉回来面色一松，也没有多话拉着清婉的胳膊就完里走。
房间里所有的灯都被打开，清婉只觉亮如白昼晃得刺眼，好半天才适应。刘妈被五花大绑着仍在了沙发上，安安抱着她的腿一个劲儿的哭天抹泪，王叔端坐她的对面正语重心长的说着什么，只有白筱月的小徒弟来来回回的忙着，又是给王叔倒热茶，又是拿帕子给安安擦脸。
清婉赶忙上前，又被白筱月拦了回来，“你别急，先听我说。”
“下午我去宪兵司令部给坂田司令的侄子教戏，进去时就看见她在门口鬼鬼祟祟，出来时还看见她守在那里。可能她不知道，我之前和孟老板唱堂会时见过她，我这个人什么都不好，可就是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记性不错。我和她套了几句话就觉得不对，所以先把人绑回来再让你定夺。”
白筱月说罢，又看向了刘妈，“我的意思是人先别松绑，看她的油盐不进的样子应该不会消停。”
清婉倒是没有多少意外，刘妈的意图早就被她猜到，她叹口气先感谢了白筱月的仗义出手，随后才解释道：“刘妈唯一的儿子、孙子都被小鬼子害死了，她之前一直疯疯傻傻，今天清醒之后就想和鬼子拼命。”
白筱月越听面色越是阴沉，直到最后忽然扯开嘴角露出一丝阴森的笑意，“这一笔笔账咱们都记着。”
随即压低了声音凑近了清婉的耳边，“刘妈的孙子叫什么？多大了？”
“三岁，好像叫虎子。”
他垂眸咂咂嘴，抬头朝自己的徒弟使了个眼色，小徒弟像是他肚里的蛔虫一般，猛地扑到了刘妈的脚下，小脑袋重重的磕在了地板上，一下又是一下，磕的地板砰砰作响，“奶奶，您就是我的奶奶。”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刘妈脸色惨白，双眼红肿像是要喷出火一样，王叔一把抱起安安放在自己的腿上，紧紧的搂在自己的怀里。
小徒弟哭的稀里哗啦，继续边磕边喊，“奶奶，您是我的亲奶奶，我家里已经没人了，都被小鬼子害死了。”
刘妈身子一僵，浑身不住的颤抖，白筱月半眯着眼睛继续加了把柴火。
“虎子，奶奶以后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你要给她养老送终。”
虎子抬起红肿的额头，膝行上前抱住刘妈的腿一声又一声叫着，“奶奶，您就是我的奶奶，您在虎子就在。”
刘妈再也支撑不住，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虎子立马起身给她松绑，然后扑进她的怀里跟着哭的撕心裂肺。
清婉不禁红了眼眶，趁机上前拉了拉王叔，白筱月笑笑和他们交换了个眼色，三人一起出去，只留下了这祖孙二人在屋里。
站在院里，清婉觉得连寒风都带上了些许的暖意，转头向白筱月深深鞠了一躬，“白老板真的要谢谢您。”
白筱月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侧身避开，“你看你这个丫头，道谢的态度一点也没有诚意。”
清婉一愣，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倒是王叔反应了过来，他上前一步冲着白筱月抱拳，“白老板，我王某虽身无长物，但只要您有用得着的地方，我自当义不容辞。”
白筱月的桃花眼忽然一亮，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尤为妖异，“我要借陆老板的翡翠观音一用，不知王长老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