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付初吻
薛教授的“猫”丢了。
那天晚上,他拎着一大兜罐头糖去发电厂找缪寻,看到的却是大门洞开,破败凌乱,屋里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都带走了,只留下满墙苍怆的弹孔,和一件孤零零的大衣。
薛放默默从门口的小床上捡起它。
是他的衣服。“猫”不要了,丢下它,宛如丢掉了人类。
……[不再见],再也不见……原来那一夜,“猫”就打定主意要离开,所以才一反常态地放下警惕,抱着他撒娇。
薛放没有放弃,直接去找了容免,得到这样的答复:
“那个少将?按内部通告,他昨天就带团上前线执行秘密奇袭任务,回不回得来还难说。”
“他在哪?哪个扇区,哪个星球,我去找他。”
“一级保密任务,我没有权限去管国安局的事。”容免顿了顿,声调依旧很冷:“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薛放没有给出答案。即使到现在,他整个人还是懵的。
小咪为什么是国安局的人?那一晚,是借相亲故意去勾/引他的吗?第二天说拒绝和他匹配,是因为……不喜欢吗?
……他好像确实没有问过缪寻的意见,或许,他在一厢情愿。
薛放胸口闷痛,想快点走出立法院的大楼换换气,过出门安检时,安保笑眯眯地搭话:“那个糖很好吃哦。”
薛放没反应过来:“啊?什么糖?”
“你口袋里的糖。虽然我视觉听觉是b级,嗅觉可是s级。”
薛放摸了摸口袋,还是空的,他之前就检查过,没留下任何信息。走出门,他反复思考着安保哨兵的话,走到公园椅子坐下,脱掉大衣,沿着内衬一点一点摸过去,在下摆那里发现了一些缝补的痕迹。
虽然用的同色线,但走线粗狂,歪歪扭扭,用随身小刀拆掉,一颗水果奶糖咕噜掉了出来。
除此之外,里面还紧巴巴塞着一张小纸条,指甲盖那么大,展开来看,上面写着:
【最后再吃!】
——最后一颗糖,要好好省着,为了防止贪嘴吃掉,就缝进那个人的大衣里。想吃,就隔着布料摸一摸,只要不吃,就能算一直有糖。忍着,得忍到下一罐糖来,或者身体实在太痛,忍不住了,就只好拆开吃掉。嘴里有糖,就是甜甜的,撑下去,总会有新的糖来……
珍重,期待,希望,克制,悄悄地隐秘地缝在衣服的小角落,是“猫”甜甜的小秘密,藏起来,谁也不给知道。
薛放坐在公园里,抱着外套拼命忍住眼眶湿润。
缪寻对他有期待,不可能自愿走掉。只有一个答案,他是被迫的,而且早早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他得等缪寻回来,并且在此之前,做好一切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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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星际联邦副首相兼任第二财政大臣洛佩慈·玥萨在大斑斓岛会见帝国大使。
会场密不透风,安保级别开到最高,以确保与会大臣们安全,避免之前的许威廉被绑案重演。
“你怎么又摘掉了隐形眼镜,刚回来没多久,难保会场不会有人认出你。”茶歇时分,李维错开人群过去低声警告。
李维说话的对象身着纯白色军服,身姿高挺,宽肩细腰,看肩头刺绣是二星少将,胸前佩戴着国安局的鹰隼徽章。时不时有记者或名流手持酒杯,在经过时故意放慢速度,只为一睹他具有异国风情的艳丽容貌。
他漫不经心转过视线,梳起的背头露出光洁额角,给他的美貌无形中增添了锋利和倨傲感。
“我不喜欢。”他用终端随意打了四个字。
李维压低声音:“boss是很器重你,但不是你屡屡违抗他的理由。他答应你来这里露面,是希望你多熟悉环境,你该听他的。”
浅蜜色皮肤的美人少将微微抿唇,仿佛在笑,文字跳脱在投屏上:“我经常听他的。倒是你,他希望你丢掉无用的家庭好好干活,你不听,所以……”
缪寻左手端起一盘精致小蛋糕,右手摩挲着拇指和食指,神态陶醉似乎在回忆:“红发,很茂密,抓住时很像松鼠的尾巴~”
中年人倒抽凉气,想到这个人是怎么残忍虐杀组织六个组长,爬到boss右手边,又在一级战场留下多么恐怖的战绩,紧张又迅速走到一旁紧急联系家人:“喂?安娜!女儿在哪?跟你在一起,她还好吗,有没有异常表现?好,好,你们锁好家门今晚不要出去。”
他害怕极了。
缪寻看到他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神态夸张却诡异地没发出半点声音。
他站在华丽喧嚣的背景下,一个人就是一场浓艳盛大的默剧。
李维怒气冲冲走回来:“你耍我!”
缪寻笑够了,捏起银制小勺挖一块蛋糕送进口中。淡淡的柠檬味,柔软细腻,夹一层果酱,适合敏感易痛的猫舌头绵绵嚼咽,摄入碳水不仅能缓解胃部空虚,还能稍许安抚隐隐作痛的大脑——
是“格式化”和“修补”的后遗症。
他们给他粗暴灌了足量的人工向导素,那玩意正像河滩上的污泥一样糊在屏障破洞口,让他烦躁想吐。
李维试图警告:“你不能吃蛋糕,热量太高会让你血糖升高,万一等会有突发任务就不能调整到最佳状态。”
缪寻置之不闻,白手套上沾了点奶油,他像猫儿一样懒洋洋舔舔指尖。
周围窥视他的人们不约而同咽了声口水。
乳白色奶油,被蜜色皮肤犹如咖啡奶糖的军官舔过,一身高冷似乎都融化在了热气腾腾的粉舌尖上。强烈的色彩对比让多少人脑中瞬间联想到更旖旎暧昧的画面,再用炽辣的视线望过去,恨不得扒光少将那身禁欲的白色军服。
“我得提醒你,你该吃向导素了。”李维的作用就是看着他。
好无趣,无聊,没意思。
精神屏障是完整的,他却觉得很不舒服。信息流平稳安详从身边淌过,死气沉沉,一眼望得到头,会场里没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五感,六十五个哨兵,十七个向导,其中一个还算强,正从外围朝他们靠近。
缪寻丢下蛋糕,随手从经过的服务生餐盘上取一杯红酒。
“喂!boss禁止你喝酒。”李维吹胡子瞪眼,但不敢伸手夺。
冰冷的酒液一路烧下食道,砸进胃液里,溅起噼啪四放的刺痛,嘶……啊,回来了,熟悉的痛觉,内脏痉挛扭绞在一起的紧绷,近乎自虐地给他找回些许现实感和乐趣。
“别在这发疯。”李维压低声音呵斥,实在忍不住要去扯他走。
身旁凑过来一个陌生男人,缪寻斜瞟了眼他,恶意地扯起嘴角,打字道:“吃向导素前,来点佐餐酒而已。”
李维稍微松气,掏着药瓶要递过去时——
“猫”突然朝身后人群探出手,揪住一根领带强硬拽了个人出来,看也没看对方长相,一手搂腰,一手捏住陌生男人下颌,极其亲昵地贴身欺上,热情送上炽炙的嘴唇,把那人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呼唤死死堵在嗓子眼里。
挑衅的视线从李维震惊的脸转向正在上台的玥萨。
他故意的。
被猝不及防拉出来强吻的男人整个石化。
有趣……
缪寻咬一小口对方正在发抖的下唇,动作轻佻,捏捏男人脸颊,看他还是一脸呆滞,就好心拿领带给他擦擦嘴唇,再神态近乎怜悯地推开,利落丢弃。
随手抓个向导玩一下罢了。
“向导素,我吃了,还满意么?”
李维差点当场发飙,抓住他的胳膊往外围拉:“你干什么,这是公共场合!组织里那么多向导排队给你挑不要,跑这随便逮个路人发骚!别忘了,明天你特么还要去参加匹配!”
缪寻脸上恍惚的笑容骤然消失。“噗”,很小很轻一声,在遍地响起欢迎副首相的掌声中根本无法察觉——小刀刺进了两肋间,缓慢冷血地转了转。
他冷漠看着同事捂着胸口慢慢倒下,微微歪头,打字道:“我不喜欢那个词,记住了么?”
“妈的,疯……疯子!”李维喘着粗气嘶声道。
缪寻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转身走向会场外。
刚走出侧门,身后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奇怪的呼声:“小咪!等等我!”
门口士官朝缪寻敬礼,缪寻抛了钥匙过去,士官狗腿地跑去开飞行舰。
“小咪!……缪,缪寻!是我啊。”声音追到身后。
缪寻挑起眉毛,侧身稍微看一眼,原来是刚才被他玩弄的呆子,居然还追出来了。
他想戏弄一下对方,就打字:“食髓知味了吗。”
薛教授下意识咬起嘴唇,结结巴巴,“没,不,我是想跟你……”
“想跟我上/床?”露骨直白的反问让薛教授胀红了脸。
夜色黯淡,容色美艳的“猫”一步步走来,靠得很近,手指修长卷起领带尖尖玩弄,宛若调情,他听到向导的心跳不正常地加快,故意挨近,在对方耳畔发出不轻不重的鼻音,“哼。”
向导激动地想拥抱他。
“猫”轻巧躲开,抬起终端,不近人情地吩咐他:“拿号码牌去后面排队。”
薛教授被戏耍一番,脸颊通红,嘟囔着“什么排队啊我还需要排队吗太过分了小咪——”
缪寻轻嗤一声,嘲讽似的:“小咪是谁?”
“小咪……”薛放怔在原地,僵住了。从见到缪寻起,他一直在有意回避对方眼里的陌生和无视,本以为不过是在闹脾气,毕竟“猫”都亲……亲他了,但现在,他不得不正视那个可能——
薛放声音有一丝不稳,问他的猫:“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缪寻伸开长腿坐进飞行器,托着腮,懒散地用指头在车窗上画出一个字:
“不。”
他却没料到,男人直接钻上了飞行器,毫不避讳,抬腿稳稳坐在他身上,把他禁锢在座椅里。
车门关闭,顶灯照亮了男人的脸,成熟的,温润风韵的,看似温和实则内藏傲气,适合站在演讲台上挥洒魅力的上乘样貌和气质,连话语都仿佛自带说服力:
“你吻我,不是偶然,是必然。”
超高契合度,短暂结合后的熟悉度,信息素吸引,曾经的身体肌肤交流和灵魂共鸣,缺一不可……还有潜意识的思念。
薛放为什么这么了解?
因为换了他,他也会这么做——
缪寻锈金色的眼瞳骤缩,男人双臂圈上他的脖颈,强势而温柔地吻下来。信息素渐渐充满狭小密布的空间,缪寻尝了尝,居然觉得味道还不错,至少,比国安局围在他身边那群向导令人舒服得多。
薛放稍微分开一些,捏着蜜色皮肤美人的下颌,看着那双被湿润的唇,轻笑一声,干脆利落问:
“号码牌哪里取,是你发吗?我要1号。”
缪寻放松地靠在座椅里,戏谑瞧着他,打下数字:“你只配10号。”
10号。薛放想起他们之前的小误会,不禁压下身体,声音低低震动,“那我要插队。”
“什么时候插队?”
“今晚就插。”
手臂猛得勒上薛放后腰,带得他往前贴紧,“猫”甜蜜热辣的信息素纠缠而上,和他鼻尖碰着鼻尖,咧开嘴角,笑容美艳带毒,眸光却是冷的:
“你敢追着我过来,胆子够大,也够饥/渴。”
薛放挑起眉,夺了他的终端,打上一行字。
缪寻看了,猫科的瞳仁缩成一根针,愤怒随之而来。
终端屏幕上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