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谈心
赵嘉宁的轻声细语, 让观主失控的情绪得到了些许安抚，过了小半晌，她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下来。她抬眸看着赵嘉宁，目光中很是凄清, 说话的语调也非常低缓：“刚才失态了。”
“姑姑不必如此, 我其实很难理解你的心情，换做任何一个人, 也都会像你这般痛苦难过。毕竟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这是多么痛不欲生，肝肠寸断之事。”
“但, 逝者已矣，往事如烟。嘉宁只是希望姑姑能从当年的事情中, 走出来。”
走出来这三个字，旁人确实能轻巧说出口。可对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观主来说, 很难做到。很难很难，难于上青天。
修行数十年，也终是抵挡不了自己的心魔。观主开口，缓缓道：“嘉宁，姑姑知道你说的当然也没错。我若是能走出来, 就不是我了。”
“还记得姑姑以前和你说的吗？我来修行，并不是为了参透大道。而是为了替顾家上下枉死的人，超度祈福。”
二十年来，观主几乎日日夜夜誊写经文为顾家死去的那些人诵读经文，超度祈福，这份毅力和执着确实让人为之动容。
赵嘉宁道：“姑姑很有心，这份执着和毅力实在让人动容，我相信顾将军以及顾家上下的冤魂, 会得到安息的。一定会的。”
观主：“但愿。”
“好了，不说这些了，都是陈年旧事，我放在心里就好。若是一直倒出来给你听，也不恰当。今日你难得来一趟，我一直提这些伤感的事，很败兴。”
观主话音一转，目光落在赵嘉宁这张美丽脱俗的脸上：“嘉宁，姑姑今天想聊聊关于你的事。”
“我？”赵嘉宁似有些不解。
观主颔首：“对。时间过得真快，岁月不饶人。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都老了，你们这些做后辈的也都到了成婚年纪。”
“想当初你还那么小，十分调皮，经常偷偷跑来长峰观里，一待就是好几日。每次都是你母亲，好说歹说，才把你哄回宫里。”
别看赵嘉宁长大之后，
这番玲珑剔透、温柔待人，她小时候十分调皮。做的都是哥哥姐姐们，不敢做的事。
听姑姑提到儿时的事，赵嘉宁嘴角边露出淡淡笑容来：“小时候的我确实很任性，仗着父皇的宠爱，很无法无天，做了许多让大人操心皱眉的事。”
人的开心和悲伤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情绪，能在短时间内影响别人，比如观主方才还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和悲伤中。然想到想到赵嘉宁那欢脱调皮的童年，又看到这孩子脸上露出的淡淡笑容。不觉间，心情也受了几分感染，似乎没有方才那般悲伤。
“无法无天有些夸张了，但淘气调皮却是真的。比你的一些兄长们都要调皮。”观主脸上爬满慈祥和蔼的表情，抛却她对顾家遭受灭顶之灾那件事，耿耿于怀，无法释然之外。在其它方面，她真的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长辈。
赵嘉宁并没有因为那件意外，而与观主心生嫌隙，相反她愈发敬重和钦佩自家姑姑的勇气。能这么多年，青灯古佛守在这长峰观中，日夜为顾家人超度，这样的人，心性是何等的善良？
因为敬重和佩服，她从小到大都希望姑姑能开心快乐，最好是能彻底走出那道阴影。所以打小，赵嘉宁就很乐意逗鲁阳长公主开心。此时此刻，既为调节氛围，也是为怀念一下那弥足珍贵的儿时天真浪漫时光。
赵嘉宁也开始闲话家常，与观主调侃着：“童年时候真的很开心，无忧无虑，每天想的都是吃喝玩乐。那时候年少不更事，仗着父皇母妃的宠爱，确实做了不少出格的事。”
“你这丫头也真是好命。你父视你如珠如宝，对你格外宠爱。说句夸张的。他把你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宠你才好。你刚出生那会，他就把外邦使臣进贡的唯一一颗夜明珠，挂在你床头，怕你夜里哭。”
赵嘉宁确实非常幸福，是大齐开国至今，最幸福的一位公主了。她的那些哥哥们，不仅没有她这般受宠，命运也没有她这般好。
赵恪等兄弟，都比赵嘉宁年长好些岁。他
们这些兄弟出生的时候，他们的父皇也就是如今的永安帝-赵端还没有登基，只是一位亲王。
又逢赵端为庐阳长公主求情之事，惹恼了先帝，这下连亲王的位置都保不住了，被贬为郡王，封地在遥远的庐州。正所谓树倒猢狲散，被皇帝冷落的赵端顿时没有了什么势力平常对他万分巴结的大臣们赶紧疏离赵端，以防受牵连，给自己的仕途带来麻烦。
赵端至此之后，都没有得到先帝的重用和青睐。他的那帮儿子更惨，从小就跟着父亲颠沛流离。这也就罢了。赵端的事，让当时其它皇子们大为激动，更有甚者落井下石，直欲弄死赵端。一直向先帝进言，说教端被贬之后，心有不悦，有私下里勾结大臣，有篡位之嫌。
赵端百口莫辩，又一次惹恼了仙帝后，终因路却得冒死求情，先帝才放开一面，把赵端贬到一个更偏僻更贫瘠的地方……
这些苦，赵端尝过，赵端的这些儿子们尝过。但赵嘉宁却没有尝过，她十分好命。
赵端登基，称为永安帝。当上皇帝的第二年，赵嘉宁才出生。所以她从小就没有品尝过人间冷暖，也没有受过别人的排挤，感受到的是父皇母妃的无尽宠爱，哥哥赵恪的百般疼爱。可能是有这种传统，有些规定不自觉地就形成了，比如规定了，赵嘉宁就是享受宠爱的一个。
所以，就连她最小的弟弟赵稷，在很多事情上，也都会迁就她。
赵嘉宁慢慢回忆着自己的半生，回忆完之后无限感慨：“我从小到大，确实非常幸福。但，这种幸福要想一直延续下去很难。姑姑，你我同为皇家的人，很多事情你也比我更有体会。小时候我一个人幸福开心就行，然，长大之后这却是不可能。倘若我最亲最爱的兄长过得很坎坷，半点也不开心，那我还有什么指头呢？”
观主是聪明人，又几经沉浮过，赵嘉宁这话一出口，观主便明白其中意思了。她微微皱起眉头，问道：“你这么说来，想必皇宫那边已经发生了很热闹的事。”
赵嘉宁又抿了口茶，薄唇磕在瓷杯上
，仿佛磕出了一段叹息声：“能不热闹吗？毕竟皇位只有一个啊，除去稷儿不算，有能力争皇位的兄弟就有五人。”
这房间十分清幽，外头也无人来打搅，所以赵嘉宁才敢说出这些心里话。有些事，她虽通透，可还是很有疑惑，必须要请教请教自己的姑姑，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鲁阳长公主。
……
观主闻言后，又沉思了片刻，才回复赵嘉宁：“你父皇还春秋鼎盛。他的那帮皇子们，不保佑自己父亲身体安康，每日就惦记着夺嫡这事？这，未免也太不孝了。”
观主又唏嘘一声，眉头深锁：“你的那些哥哥们从小就跟着你父皇一起被流放，一起颠沛流离，共同患难过。想来，兄弟们之间的感情，应当十分好才是。”
赵嘉宁将头靠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倾斜着，找了个很舒服的姿势坐着。笑着道：“确实也是，这么个里共患难过的人，感情会很深厚，但谁让我的那些哥哥们，都生在皇家呢？有皇位这个巨大诱惑摆在眼前，谁还管兄弟之间感情深厚？这是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夺得皇位的那个人才会受万人跪拜，才有无上荣耀。”
赵嘉宁又笑了一声，笑容中却满是讥讽：“比起这无上的荣耀，兄弟之间的感情又算得了什么呢？别说兄弟之间的，就算父子，母子之间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观主沉声问道：“你是说太子？”
“也不全是他。”赵嘉宁补充道，“准确的说，应当是与他一流的那帮人。”
观主有些疑惑，细细回想着关于太子的事，过了又一小会后，她才回答着赵嘉宁的话：“太子与我虽说不是特别亲近。但，我也算是看着她从小长大，这孩子资质虽平庸了些，没法与其它兄弟相比。可性子原也不坏。”
赵嘉宁微微眯眼：“如果是以太子这个人来说，他倒也不是过分心狠手辣，但他有一个心狠手辣的母亲。姑姑从前应当也领略过张氏的狠毒和厉害之处吧。”
观主的心微微一沉，她确实也是领教过张氏的狠毒。当初出了顾时初那档子事
后，张氏不满丈夫赵端为她求情，以至于被先帝责罚这事，把许多怒火撒在她身上。
当时的她，已经被先帝废除了鲁阳长公主的身份，只是一个平民，不，比平民还不如。张氏见她失势之后，没少对她冷嘲热讽。
观主道：“张氏为人确实很卑劣。”
赵嘉宁重新坐直身体来，眸子一沉，十分严肃地说道：“姑姑知道，我父皇为何如此讨厌她吗？不，说讨厌程度有些轻了。”
“姑姑可知，我父皇为何会那般恨她？”
作者有话要说： 害。这是大婚之前的铺垫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