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夜里很寂静。然, 两人独处时用膳的场景，确实很幸福。美味佳肴在侧，又有美酒相添, 实在快哉。
屋外头寒风萧瑟，冷月高挂, 屋里头酒味飘香，灯光摇曳。两番场景, 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一映衬之下, 陆承谨越发觉得自己置身天堂。
酒气氤氲, 丝丝浸入陆承谨的鼻尖。
她只觉得很好闻, 很好闻。仿佛衣袍上全部沾满了芬芳酒味。
陆承谨轻轻吸了下鼻子，因为心情愉悦, 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欢快了些：“美酒佳肴在侧, 实在是人生幸事。”
望着陆承谨那满足的模样, 赵嘉宁缓缓道：“这是埋在地底下几十年的女儿红, 味比琼浆，口感极佳, 冬日饮还能驱寒。你不妨喝些尝尝。”
陆承谨的酒量还行, 但谈不上很好, 她柔柔一笑：“我怕喝醉了。喝醉了, 酒后失言最是尴尬。”
“也不必担忧, 若实在醉了, 我让人扶你去偏殿歇着。地方很宽敞，还怕没有歇息之地？”
不知怎地, 当赵嘉宁话音刚落时，陆承谨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诗：“今夜还先醉，应烦红袖扶。
这只是心中所想, 这话却没说出口。接着，陆承谨脸颊却有了一些发热。她兀自垂下头，又夹了些菜，品尝。脸颊上的灼热感消散之后，才缓缓抬起头来和赵嘉宁目光对视：“既然八公主盛情相邀，那我就不推辞了。怎么说，今日都以一赢三了，是要好好喝两杯，庆祝一下啊。”
她也爱喝酒，酒量算不算最好，不过小酌几杯是不成问题的。
赵嘉宁起身，走到陆承谨身边来，亲自为她添酒。灯火映衬下摇曳出两人的身影，明晃晃的，紧贴贴的，挨在一起，仿佛影子相叠合一处。
两人虽没有明面上的肌肤之亲，可影子却在无形中肌肤之亲着。
赵嘉宁身上的香味，和浓厚的酒香味融合在一起，似乎更加好闻了。八公主添酒，陆承谨确觉愧不敢当，忙站起身来，用手微微挡住酒壶，连忙推辞：“八公主添酒，我实在愧不敢受。不如
……不如我给你添吧。”
赵嘉宁握酒壶的手半悬在空中，她的脸上浮起了轻柔的笑意：“我为你添酒，本也在情理之中，你为何会愧不敢受呢？你是我的恩人，受得起这份礼？”
她又细数着陆承谨的恩情：“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这是莫大的恩情，又引推荐了沈幽容进宫为母妃探病，让母妃的病情得以好转，这是一份大恩情。”
“你还愿意配合我，融合到我的生活中来，与我的兄弟姐妹相处很融洽，替我免了许多麻烦。这又是一份恩情。三份恩情下来，我欠你很多很多。区区添一次酒，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是真心实意感谢陆承谨的。
陆承谨却没邀功，淡淡一笑：“这些都没什么，公主也不必一直记挂在心中。引荐沈姐姐进宫来看病，不过举手之劳，恰逢到这个时机罢了，我与小郡主原本是好友，同她熟络些也是常理。至于襄王殿下，我也敬重他人品学识，自愿与其相结交。”
赵嘉宁仿佛知道陆承谨的顾虑所在，又笑声问道：“是因为我是公主，所以你不敢让我添酒吗？”
陆承谨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在这一摇头一点头之间，她表情似乎有一点小窘迫：“你是皇家的公主，我不过是个臣子，身份有别。做臣子的，哪敢让公主殿下亲自添酒？”
赵嘉宁扑哧一声笑了，笑声清脆灵动，如同林间婉转的黄鹂鸟，：“那好吧，既然这样，你便不用把我当成公主，我们独处时，只是把我当成朋友即可。朋友添酒，你这下总能心安理得接受吧。”
赵嘉宁很聪明，也很有本事，虽长着江南女子一般的温柔容貌，却也有一张伶牙俐嘴，竟也把陆承谨说服了。
陆承谨心道：朋友添酒，好像也没毛病。
“八公主真能说会道，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再推辞就显得好矫揉造作。也罢，就率性放肆一回吧。”
陆承谨原本近日就挺有兴致的。她抽出手，把酒杯放在面前。
赵嘉宁缓缓为她添酒，一点一滴的酒声响起，像是沙漏般。
很快一脚杯酒，添满了。
赵嘉宁回到自己位置上时，又给自己添了一杯，然后放下酒壶举起酒杯，对陆承谨道：“我敬你。”
“好！”陆承谨这会已经放开了心态，没将赵嘉宁当成公主，只当成了朋友，心里的重负已然放下，既是朋友敬酒，自然接受。
她二话不说，举起酒杯和赵嘉宁的杯子碰了碰：“干杯！”
此情此景之下，陆承谨温和的声音中，仿佛又多下了一抹豪爽。
赵嘉宁就更干脆了，完全没有女子的扭捏姿态，端起酒杯一饮而下。片刻之后，酒杯里空荡荡的，唯有粘在杯壁里的一小点，残余酒水。
齐人好酒，酒文化源远流长，下至街头小贩，上自王孙贵族，都免不了喝一口。民间，官府间甚至会定期举办饮酒大赛，酒量越好的人越会赢得丰厚赏赐。在这种氛围熏陶下，赵嘉宁酒量也不错。
赵嘉宁喝过了一小会，陆承谨才把杯中的酒喝干，她见赵嘉宁饮酒时，一副洒脱万分的模样后，又赞叹道：“八公主，真是好酒量。”
“这些年出席了各种重要宴会，喝过不少，哪怕原来酒量不行，练也练出来了。其实哪有什么好酒量，不过是练出来的。”作为永安帝最宠爱的女儿，赵嘉宁没少崭露头角。
款待外邦使者，永安帝没让皇子敬酒，而是破例让这位最爱的女儿，给众人敬敬酒。
是以，赵嘉宁的风头比列位皇子都甚，似乎都压倒了东宫的那位太子。若不是女子，恐怕，永安帝日后都会把江山托付给她。
陆承谨道：“是这么个道理，不过八公主总是让我很意外。”
赵嘉宁：“哪里意外？”
陆承谨舌尖品味着酒香味，笑着问道：“想听真话吗？”
赵嘉宁点头：“自然。不过我更好奇，你这般真性情的人还会说什么假话吗？”
又是一道夺命题。
“哈哈。把公主说话总是这般……”
犀利？
好像用犀利二字有些不妥当，陆承谨只好改了个词，总是这般严谨。
严谨到把对方的一点点纰漏之处都能找出来，并且来一个
反问句。问得你哑口无言。
在赵嘉宁面前，陆承谨在言词上，是占不了任何上风的。之前几次是，现如今更是。八公主这张灵牙利嘴，估计也没几个人说得过。
陆承谨挪开视线往边上瞧了瞧，琢磨了一小会，才缓缓说道：“既然我们是朋友，朋友本该真心相交，那我就直说了。”
“在没有和你深入接触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骨子里会带着一份骄纵。那时，你亲自来平南侯府让我做驸马，没给原由，当时我真的挺讨厌你那种行为。你那分明不是与人商量，而是站着自己权势，胁迫别人。”
“不过后来呢……”陆承谨看向赵嘉宁，声音顿了顿，“随着深入接触，我发现，你的性格也挺好。不是我想的那么自负和骄纵，也会替人着想。然，今晚我对你似乎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觉得你身上，又有许多江湖儿女的豪爽洒脱气息。”
“江湖儿女气息？”赵嘉宁道，“那不就是侠客吗？”
紧接着，赵嘉宁柔动的声音中，仿佛真的沾染了一些侠气，吟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于名。这是我最欣赏的诗句，也是我最向往的生活。”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何等的浪漫洒脱。我倒真想做一名侠客。”像是突然间想到什么，赵嘉宁的满满好兴致，仿佛被冷水浇泼了一犯。垂下眼睑来，声音忽然有些沉重，“只是，总归是设想和期望罢了，我的身份永远不可能注定有那般浪漫洒脱。每行一件事，每走一步都需加小心。”
“人人都羡慕我深受帝王宠爱，身份高贵，却并不是，我一路走来也十分艰辛，正因为站得高，更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赵嘉宁的薄唇边染上了一抹苦笑，“奉承我，对我献殷勤的人很多，可暗地里想要害我的人也不少。”
这点，陆承谨也感同身受，她虽然不是生在皇家的人，可却也是富贵门第出身，每一言每一行，都必须符合规矩礼仪，因
为那背后都牵扯着家族门面四字。她不过是个平南侯世子，有时候行为处事都要规规矩矩来，更别说赵嘉宁这种从小生在宫中，长在宫中的女子了？
陆承谨十分感同身受地点点头：“身在皇家，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也要承受着提心吊胆，和比常人要沉重十倍甚至百倍的压力，没办法，我们没得选择出身。既来之则安之吧，在不违背礼制的情况下，追求我们自己想要的生活。活得率性一些，活的乐观一些。”
陆承谨还打了个深度又有趣的比方：“之前吧，我也觉得处处遵循礼制的生活确实十分无聊，谁不想要自由率性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在街上看到一个卖豆腐的老人。他一直在叫卖着豆腐，却并没有多少人买。你说他日操劳，夜以继日的忙碌着，半夜时分便要起来磨豆腐。他不仅没有自由率性的生活，有时候都食不果腹，对比起他，我觉得很幸福了。”
“人间之事原本就不能圆满，我们羡慕别人的同时，别人更是羡慕。我们上天都是公平的，给你一样，总是会剥夺你另一样。其实就像人一样，这个世上不可能有完美的人，总是有优点也有缺点，优点和缺点掺合在一起，这样的人生才更有趣。”
这是陆承谨上一辈子的事，那时候她还是个社畜，没日没夜加班，996那是家常便饭。尽管这样也只是混个温饱，温饱之余还有点小存款而已，至于自由的生活遥遥不可及。
那时候她也愤恨，为什么社会这么不公平，日日夜夜工作的人，也把生活过得这般辛酸。直到看到那个卖豆腐的老人，她便豁然开朗了，也不再抱怨生活有多苦多难，好好奋斗，努力迎接生活。在奋斗的年岁里，做到无怨无悔就可以了。
也正是因为有了上辈子的经验和动顿悟，她才能和赵嘉宁交流时，这般心境开阔。
赵嘉宁听着陆承谨的这番话，颇有些自愧不如之感：“说的没错，正是深得我心。我自问也便读书籍，却始终没有像你这般顿悟高。你说我像个侠客，我倒觉得，其实你更配这二字
。”
陆承谨心道：“我算哪门子侠客，功夫都不怎么会？而且又很懒，行侠仗义这种事太让人奔波了，也太操劳了。
她这种咸鱼，如何担当得起侠客二字？
陆承谨被赵嘉宁逗笑了，连忙摆摆手：“公主真是说笑了，我哪里像什么侠客啊，我如今体弱多病，能够苟活余生也觉得庆幸了，又拿什么去行侠仗义呢？”
“谁说侠客一定要持剑□□，非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你有这份胸襟，就足够了。”
陆承谨笑笑：“还是不敢当，我哪里有什么胸襟，其实就是瞎琢磨罢了。只是觉得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尽可能让自己快乐些吧。”
她对自己的定位和认知非常明确：“我顶多算是乐观罢了。真正有胸襟的应该是那些为江山社稷，为天下苍生操劳的高士。”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王朝更迭，但每朝每代确实总有那些心胸宽广，为国为民的人，他们从不谋私利，只想着如何令国家强盛，百姓安康。胸襟宽广，也确实令人敬佩。”
“八公主，我们说着说着便聊到了好深远的话题。真是，酒后便开始说天说地了。我这个人也有个毛病，一说起来便没完没了，唠叨个不停。”陆承谨发觉她和赵嘉宁相处的场景，和沈幽容相处的场景是截然不同的。
和赵嘉宁总会说些很立意深远的事，同沈幽容一起，大多讨论的是民间俗事，或是小道八卦。
赵嘉宁：“此情此景之下，不唠叨更待何时，这会不谈天说地，平日里便更没机会了，来，再干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 陆：哦豁，要醉了。
喝醉了，可以耍流氓。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