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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情人节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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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富贵说,小凌考上大学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他守护多年的女人有可能随着儿子一起离开石头村,他开始不安。

    那天他把小凌上学需要的钱交到女人手里后,她扑在他怀里哭的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二十多年来坚守的底线突然崩塌了,耳边清晰地听到“轰”的一声,震得他手脚俱麻。

    他呆呆地站着,任凭她在他怀里哭,他闻着她的体香味,那一刻感觉自己飞升了,他不敢有其他的动作,怕惊扰了这场梦。

    晚上,富贵喝了一点酒,壮着胆子去了女人家,那是他第一次晚上单独去找她。

    她坐在炕沿上,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她已经不再年轻。

    昔日弹指可破的皮肤已经被西北的太阳打造成浅铜色,但带着疤痕的脸依然散发着一层柔和的光辉;曾经盈手可握的腰肢在繁重的劳动中变得粗壮,但在富贵眼中显得更加健康。

    富贵是看着时光把眼前的人一点点改变了模样的,但现在依然是他心动的样子。他看见她的鬓角有一根白发,伸手想要去拔。

    女子一脚踹过来,眼神犀利,一如她刚来石头村的样子。富贵退了几步,红色的柜子硌了他的腰,也让他从白天的梦中醒来。

    他连续去了三个晚上,想要跨越道德的底线,他甚至做好了和美珠离婚娶这个女人的打算,但他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敢说,怕做了,说了,眼前的一切就会消失。

    后来美珠的闹腾提醒了他: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不只是谁的丈夫,不能随心所欲地去爱和恨。

    但一切已经晚了,父亲的失德,母亲的造谣,加在年轻气盛的林平身上,悲剧发生了——林平把林凌推下了山崖。

    林平逃亡后的几天,他接到一个女孩子的电话,直觉告诉他林平就在旁边,他想让林平自首,但说出的话是提醒他怎样不会被抓住。他感觉自己的一生都是在这样的矛盾挣扎中度过的。

    林凌死后不久,他的春花嫂子就消失了,这次他没有去找;又过了几年,美珠思念小儿子成疾,离开了人世。

    大儿子一家搬到了县城,他一个人关了养鸡场,辞了村主任,独居在石头村。

    “如果不是我,春花嫂子可能会逃离那三个人,回到自己的家;如果不是我动员林家的人严防死守,春花嫂子也可能从石头村逃跑,回归正常的生活……”这是林富贵最后和我说的几句话,说完就又开始抹眼泪。

    我没有话安慰他,也不想安慰他,他虽然不是母亲悲剧的始作俑者,但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也是一个施害者。

    近年来看到的报道,涉及拐卖妇女儿童,人贩子入罪很普遍,买家入罪相对较少,往往适用缓刑,数罪并罚极少。

    如果人贩子拐卖了母亲是犯罪,那么林拴住买下母亲何尝不是犯罪何况林拴住对母亲的伤害还涉及其他罪。可是四十多年过去了,罪恶早已被掩盖在了黄土中。

    林富贵活着,他也参与了对母亲的拘禁。但从母亲的日记中看,他又是一个守护者,几乎母亲每一次遇到难题,他都会及时出现并化解。

    我不知道该用一种怎样的方式看待他,也没有答应他把母亲骨灰盒带回石头村的请求。

    现在关于母亲在石头村生活的轨迹我基本已经梳理清楚,母亲失去的那部分记忆也找回了一些。

    可是母亲的人生拼图还是残缺着——母亲是从哪里被拐的谢姨是不是她的亲姐姐母亲车祸的肇事者是谁这些都是我想知道的。

    而我人生最开始的那一块拼图又是什么样的我极力不想去触碰,可是这个谜团却横亘在我的生活中,估计是绕不开了。

    人生,走一步看一步吧!

    时间不会因为你幸福或者痛苦就停下脚步,转眼间八月就到了,太阳趴在空中俯瞰着大地,用它的热情包围着b城,从早晨十点开始到下午六点,出去走两步就是一身汗。

    七夕节那天,我蛰伏在北苑小区的小平米楼房里,吹着电扇,进行假期线上培训。

    辉志打来了电话。这是送走林富贵后我们第一次联系。他约我在小岛餐厅见面,那是我们相聚的老地方。今天是中国的情人节,我们最后一次约会吧!

    我冷静地细数了我们交往以来的种种,突然发现新冠疫情以来,我们约会的时间变得屈指可数。节日期间互相送的礼物价值大抵差不多,也没必要清算了。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里边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红色玛瑙戒指,那是辉志送我的订婚戒指,从网上买的。虽然不是贵重物品,但意义非凡。我把它放进了随身的包里,然后去赴约。

    小岛饭店门面不大,装修得非常雅致,玄关处是一幅书法作品,上面写着:“善养性者,先饥而食。”

    转过来就是几竿修竹,修竹旁是一个大大的风生水起荷花流水喷泉摆件,经过它身边时会洒一层轻雾在你身上,让人顿时神清气爽。

    我去的时候,门上多了几个打印的字:“不戴口罩者禁止入内!”突然就感觉把装修的意境全破坏了。

    进去后看见辉志已经在靠窗口的一张桌子旁等候,他穿着和我身上的t恤衫同一个款型的灰色棉t恤,牛仔裤。

    t恤衫是我去年夏天买给他的,那时我们穿着情侣衫招摇了一个夏天。今天我们不约而同地又穿着来了这家饭店。

    “点菜了吗?”我边摘口罩边问。

    “嗯,还是照着往常点的。”他看着我说,把手里的一支玫瑰递过来。

    “这么大的花朵吗?玫瑰也开始内卷了”我故作轻松状,顺手接了过来。

    玫瑰刺扎了手,用手一挤,有一点血渗出。辉志抓住我的手指放进了他的嘴里。

    “刚刚从外面进来有病毒,还没消毒呢!”我试图抽回自己的手,突然看见辉志已经泪流满面。

    我伸出另一只手搭在他的头上,那浓密而柔软的头发瞬间淹没了我的手指,连心也跟着柔软了。

    我笑着哭了。

    我们拥抱着哭了一会,然后平静地吃完了饭。

    我拿出红玛瑙戒指递给他;他从脖子上摘下一块红绳子系着的和田玉吊坠放在我的手上。

    那个吊坠是我们确定恋爱关系时,我用奖学金买给他的第一个生日礼物。

    我们还像恋人一样拉着手坐了很久。

    他问:“我的微信和电话会拉黑吗?”

    “不知道。”我牵着他的手说。

    “我妈说会等我爸回来。”他说。

    “嗯,好好生活,好好找个女朋友。”我松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我先走!”我边背包边说,泪水又来了,我必须赶快离开。

    走过那个风生水起喷泉摆件时,轻雾飘来,心也湿了。

    过马路前我还是忍不住回头了,辉志还在那张桌子上望着我走的方向。

    坐在他邻桌的一个女人也在望着我走的方向。那个女人戴着一顶黑色的超大檐渔夫帽,完全遮住了脸。

    我在母亲的葬礼上见过的那个神秘女人也戴着同款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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