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林平和林凌(三)
1987年9月1日
今天,林平和林凌上小学了。
林平在我家长到两周岁,两个孩子都会跑步后,又经常在一起玩,偶尔会打架,但互相是个伴。
本来今年林平上学,林凌年龄还差半岁,但他看着二平上学,自己闹着也要去。
负责一年级招生的陈老师坐在椅子上随机考孩子几个问题,觉得可以上学了就招收。孩子们排成一队等着老师提问,家长站在旁边。
排在林平前面的孩子是村前头老王家的孙子万儿。
陈老师问:姓啥?属啥?
万儿大声喊:姓猴,属王。
家长和孩子都哄堂大笑,陈老师也被逗笑了,他接着问:“7加8等于几?”
万儿伸出手比划了半天,最后把老师的手也掰开,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数,但他数完7忘了8,好一会也没弄清楚。旁边站着的老王儿子臊得脸都红了。
轮到林平和林凌了,他俩快速地答上了老师的所有问题,还附加背了诗。林凌在孩子们中间年龄最小,个子比别人矮半头,但回答问题最快。
旁边的家长们窃窃私语,说:还是人家侉子有办法,看把两个孩子教育的。因为口音与别人不同,人们经常喊我“侉子”。
人群中的二平妈一把扯过二平,踢了一脚说:“杵在这儿干啥,人家考有你啥事!”说完回头瞪了人群一眼,愤愤地离开了。
她好像多年来一直对我有敌意,也不断挑唆林平不要与林凌玩。但农忙完大家集中在一起玩牌时她必把二平扔到我家,自己去玩。
这样的日子通常是冬天,除了喂猪喂鸡喂兔子,我有时间就逗两个孩子玩,感觉二平像我的大儿子。
我们考试回来,婆婆听说林凌能提前上学了,高兴地张罗着给他做书包。
拴住的一条劳动布裤子,正常的那条腿已经磨破了,瘸的那条腿布料还好好的。
婆婆把布料好的地方裁剪出书包的样子,交给我用缝纫机扎起来。
自从前年买了缝纫机,婆婆就很少再动手缝衣服了,眼看着她一天天变老,而小凌一天天长大。
今天,小凌胸前挎着书包上学去了,书包上缝着一个我从旧帽子上拆下来的五角星。
1988年7月5日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林凌数学考了98,语文95,单科和总分都是十二个一年级学生中的第一名。林平数学85,语文70。一年级有五个孩子单科不及格要留级了。
成绩出来时我还在地里干活,两个孩子结伴跑来找到我嘁嘁喳喳地汇报。
林平的小脸上也满是兴奋,他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比林凌考得差而沮丧,两个孩子沉浸在不用留级的快乐中。
我干完活,一手一个牵着他俩往回走,路上碰到收工回来的二平妈。
林平看见妈妈,兴奋地冲了上去,把和我说的话又和他妈妈说了一遍。
二平先说有五个孩子要留级,自己升学了,又说了自己的分数。二平妈听着乐开了花,抱着二平亲了几下。
然后她看向林凌问:你留级没?
还没等我回答小凌就抢着说了自己的分数。
二平妈脸色立刻变了,摇晃着她圆球一般的身体领着二平走了,没有和我们同行。
隔着不远我看见她一巴掌拍在二平后脑勺上骂道:“人家不是说你一岁多就会背诗了吗?原来长着个猪脑子,连比你小那么多的小凌都考不过!”
我听见二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应该不是疼,而是委屈。
1992年7月5日
小凌和二平要去县里参加小升初考试。
往年石头村的学生都是直接升学到乡里的中学,今年县里生源不足,允许各乡小学毕业生参加一次教育局组织的选拔赛,成绩优秀的可以直接在县一中上初中。
说来有意思,听说县里施行六三制有两年了,这届小学毕业生县里的孩子都是上六年小学。而石头村小学只有两个老师,他们可能倒腾不开,所以一直是五个年级。
村里能上到五年级的孩子大概有一多半,有一少半的孩子在留级中度过,稀里糊涂长到十四五就开始下地干活或者外出打工了。
小凌他们五年级今年只有九个孩子,除了二平和小凌,还有一个他们一起上一年级的同学,其余六个都是在不同年级遇到的留级生,最大的一个已经16岁了,小凌12。
早晨林富贵开着四轮车把二平和小凌一起接上送去县城考试,两个孩子已经有很久没结伴了,少了小时候的亲密。
林富贵前几年东奔西走做小买卖,后来在村里开了小卖店,最近买了四轮车,还说要开一个养鸡场。
我和拴住的日子也比以前好了很多,只是他腿脚不方便,而我每次出村子以外的地方总有林家人和我结伴,他们说我离开人就会迷路。
今天本来想送小凌去考试,但怕给别人添麻烦,只能在家等消息了。
1992年8月18日
林富贵来家里说,二平和小凌都考上了县里的中学,村里就考上了他俩。二平是压线过的,小凌语文94,数学98,在众多参加选拔的考生中是第三名。
富贵说小凌他们上了初中可以住校也可以在附近租房子。他说县一中本来没有初中生宿舍,但因为今年招了乡里的学生,所以特意腾出来几间给需要的孩子,但是宿舍床铺上面的东西都得自备。
他还说准备给二平租房子。他打听了学校附近有很多人家把自己房子腾出一间出租,通常只收几个孩子,房东负责给孩子们做饭,还给打扫房间卫生。
婆婆和拴住都觉得租房子太贵,我虽然有点担心小凌太小,住校不能自理,但也觉得让小孩子慢慢去适应吧,有多大实力办多大事,不能和二平攀比。
1993年12月27日
昨天小凌回来说二平成绩越来越差,他们一起租房子的几个孩子有的从家里带了游戏机,他们一玩就是一晚上,经常因为不写作业被老师罚。
今天天气很冷,下午我还是去找二平妈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她不在家,在隔壁打牌,我在牌场外面等了一会,看她没有结束的意思,只好离开,在那么多人前说这种事不好。
晚上我又去了一趟,林富贵也在。我很少来他家,如果不是有事。
二平妈正坐在炕上磕着瓜子看电视,她家的电视是最早买的,还是天鹅牌的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电视放在组合柜上,显得有点小。
平安已经不上学了,在院子外面和林富贵一起干活,大概又是忙乎养鸡场的事情。
二平妈看见我进来,挪了挪屁股,接着看电视。自从林富贵当选为村主任,二平妈越发圆润和傲气了。
林富贵随后跟进来问我是不是有事,我说了二平成绩的事情。
二平妈眼睛斜着看向我,嘴里说:不可能,我自己的孩子自己了解,不敢说别的,他是这个村同龄孩子中最聪明最懂事的。
她重重地咬着“这个村”三个字,我又想起那些闲话了,她大概是把小凌排除在村里的孩子之外了。
我没说什么,转身离开。林富贵瞪了他老婆一眼,送我出来。
他想和我说什么,我先说:“咱们离得远从来没去开过家长会,小凌说的话未必能全信。”
但愿小凌的话不是真的。
拿着手机读着母亲的日记,转眼间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我感觉自己口干舌燥,正要倒水喝,手机提示音响了。
收到一条请求添加好友的信息,上面写着“林辉志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