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读日记,了解母亲曾经困惑
1998年1月27日
又是一年除夕,今年接神还是我和小凌两个人。小凌放了几个二踢脚,点了一挂鞭炮,我把柴火烧的旺火挑得火苗乱窜。
小凌笑着说:“妈这样乱挑,火苗散开会把院子里的柴草堆引燃的。”
“臭小子,我晓得啦!”我举高手想拍儿子的后脑勺,最后落在了肩膀上,小伙子又长个了。
十八年很快,不知道我十八岁时是什么样子?
1998年2月12日
元宵节已过,小凌高三要开学了,提前上课的这半个月要交100元补课费。去年秋收后卖的一部分粮食的收入,除了交农业税已经所剩无几。
冬天鸡下蛋也少,过年给小凌又吃了几颗,攒了快一个月才一篮子。
早晨提着篮子和村里的几个女人搭便车一起到县城卖鸡蛋,路过村东头,看见林富贵在他的养鸡场忙,他好像看见了我,但没有说话。
想起几年前每次去县城,都有人向林富贵报告,这个村子不缺姓林的人,以前每个人看我都像看贼。
后来林富贵和他们说我确实已经忘记过去的事情了,感觉大家从那时起就放松了警惕,不过只要出村子远了,总会有人和我结伴,他们说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以前很傻吗?
1998年4月2日
快清明节了,我还是决定把家里仅剩的一头小黄牛卖掉。
春天畜牲需要贴膘,但家里的粮食卖的只剩下种子和我的口粮了,秋天小凌要上大学,我必须为他提前筹措钱。
卖牛时林富贵也在,这些年他总是有事没事地往来跑,寡妇门前是非多,他心里的小九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家里的男人死后,一个人养活儿子干活累,应付那些流言蜚语也累。
1998年6月6日
小凌的模拟考试成绩下来了,没有意外,他又考了全校第一。
今天晚上他回来了,眼里闪着光,说:“妈妈,我要考北京的学校,然后带你去看天安门。”
县一中升学率很低,但每年也会有一些孩子考上大学。
前几天和大宝妈聊天,她说自己姐姐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学费、住宿费、书本费、生活费……每年得很大一笔钱呢。
小凌是个懂事的孩子,他说自己考完试会去打工,可是小孩子一两个月能赚多少钱,我还是得想想办法。
今年的那十亩地多种了一些玉米,少种了一些小麦。旱地小麦产量太低,而玉米连秸秆都可以卖钱。
希望风调雨顺,能有个好收成,卖玉米的钱可以让小凌顺利去上大学。
1998年7月9日
小凌回来说高考发挥正常,考完填报志愿,他第一志愿是北京的一所大学。
其实,我是想让他学师范的,听说师范生学费是免费的,上大学国家给的补助也多。不过,孩子的想法更重要。
但愿今年能有一个好收成,凑够上学的钱。
1998年7月11日
今天中午突然下起了暴雨,雨夹着比黄豆还大的冰雹持续十几分钟,房子东边的小溪漫成了大河。
小凌去县城工地上打工去了,下午我一个人去玉米地,已经快没过头顶的玉米长势正好,经过这一场冰雹,被打得七零八落。
我站在玉米地里一筹莫展,冰雹打掉的不止是玉米,还有小凌上学的学费。
林富贵本来在他的地里,我们两家的地中间还隔着一块地,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我走过来。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一看见异性就紧张,包括拴住还活着时,他一瞪眼我就哆嗦,虽然他一个瘸子,跑不过我,估计也打不过我,但他偶尔抡起拳头时,我只能躲闪。
刚刚恢复记忆和拴住死后,村里总有光棍时不时来搭讪,看着我恐惧地绕道走,就有人挑衅说:不知道被多少男人摸了的,还装害羞。
我只装作听不见,时间长了,我靠着躲闪和卖力干活给自己和儿子争取到一个安静生活的环境,当然,这样安宁的环境可能多多少少也和林富贵有关。
看着林富贵靠近,我本能地想躲,但他一直照顾着我们娘俩,不打招呼说不过去。
“这老天爷不长眼,一场蛋子把今年收成打没了!”林富贵边走边说。
下午正是劳作的时候,可是地里水还未干,踩上去两脚泥,大多数人选择了在家躺着,或者去小卖店打扑克。
林富贵走到我跟前,看看左右没人,压低声音说:“小凌这娃娃厉害,考得那么好,学费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低着头没说话,眼泪却不争气地跑出来。林富贵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正要挣脱时他放在我手上一沓子钱。
“你收着,先让孩子上学。不要让别人知道,要不闲言碎语到处传。”他说。
“你家二平也要上学的,我自己想办法吧!”我挣了一下,想把钱退给他。
他一只大手把我的两只手攥住,另一只手把钱塞到了我的裤兜里。
“你一个妇道人家,去哪儿想办法,这钱让小凌以后还我就行,感谢你为林家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孩子,别推来推去的了,别人看见不好。”他的两只大手钳子一样握着我的手。
我哭出了声,这么多年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哭出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倒在林富贵的怀里。
地头闪过一个人影,像二平。
1998年7月15日
昨天晚上,林富贵来了,昏暗的电灯下他突然向我靠近。我本能地躲闪,并一脚踢出去。他从炕沿边噔噔噔退到了红色的板柜边,腰可能被柜子沿硌了,他轻呼了一声,皱起了眉。
这时候外面传来“砰”的声音,好像是外面窗台上晒豆角的小筛子掉到地上了。
我想掀开窗帘看一下,但又怕外面人看见里面孤男寡女在一个房间,我迅速躲在炕的一角,瑟瑟发抖。
1998年7月20日
林富贵连着来了三个晚上,看我的眼神更加异乎寻常,他想和我说什么,但我每次都堵住了他的话头。我不能给他机会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村里人的唾沫能淹死人,他有老婆,还有两个儿子,我也要为小凌考虑。
我求他不要再来了!
1998年7月24日
今天高考出成绩,小凌和工地请了假,看完分数就跑回来告诉我。
“妈,我考了561!”他眼里闪着光。
“老师说上北京的那所大学没问题了,我们几个同学明天约好一起来咱们家庆祝……”小凌一直兴奋地说,我完全插不上话,只是笑着。
这一刻等了太久了,明天不去地里了,给孩子们包饺子。
……
“徐春花家属,该给病人量体温了,一会还有几个检查”,护士的推门声和说话声同时传入我耳朵里。
“哎呀,你这家属,病人的液体马上输完了,怎么不按铃?再晚一会会输入空气!”
在护士的埋怨声中我匆忙合上日记本,从病床旁的椅子上站起来。
护士已经关紧了输液器,一阵风一样出去,又刮回来,换了一瓶新液体,并娴熟地把一支体温计放到母亲腋下。
“你看好液体了,一会把体温计送到护士办,记得出入戴口罩,近几天我们正严查。”
我攥紧输液管的一节,用手指弹了弹,把其中一个气泡消掉了。
母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上没有痛苦。我终于没有忍住,开始读母亲的日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