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忆往昔,母亲曾毁容并失忆
出了医院,还是打算扫共享电动车回去,辉志要跟随,说怕我精神状态不好,骑电动车不安全。
可是实习的科室打来了电话让他回去工作。正好送完病人的一辆出租车经过,他把我送上了车。
坐在车上,一路上满脑子想的都是母亲,小时候我像很多孩子一样问过母亲自己从哪里来,母亲总是笑着说:“垃圾堆捡的。”
莫非自己真的是母亲捡来的吗?我们年龄相差近40岁,母亲只说我还有个哥哥因意外去世了。
关于父亲,母亲几乎不提,问急了,母亲就会说:“你刚出生就去世了,急病!”
我隐约记得自己上小学前随着母亲走过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城市,每次母亲都带着我边干活,边张贴一个人的照片,好像必须要找到他。
我的启蒙教育也是跟随母亲辗转在不同城市的路上完成的,广告牌、商店名、公交站……只要有字的地方母亲就会念给我听,母亲借着这些熟悉了几个城市的大街小巷,但记忆中母亲始终没找到她想找的人……
回到我们住的北苑小区时天快黑了,用微信扫码支付了车费,我精神恍恍惚惚,一下车,头在出租车门上撞了一下。
疫情期间,出租车只能停在小区外面,不让进出小区。我捂着头下了车,突然看到辉志的马自达在马路另一侧开过,灰色的车后面的车牌号很醒目。
我眼前闪过辉志的脸,好像与小时候母亲张贴的照片出现了重叠,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是早晨吃了一点饭,因为穿防护服担心上卫生间,几乎没喝水。
这一天的饿和紧张让我出现了幻觉,刚被撞的头又有一点疼,疼痛让我清醒了一些,走进小区,不少在外面散步的人都认识我,匆匆和几个人打了招呼,径直向家中走去。
这是一片棚户区拆迁改造的小区,房子大多是小平米。没有物业,每年交50元的卫生费。
很多本地人在市里都有楼房,郊区的平房本来是闲置的,赶上拆迁,置换了楼房还拿到补偿款,一些人选择把楼房卖掉。房子是小产权,不能过户,所以售价很便宜。
几年过去了,这片基本上都住着进城务工人员,他们或租或买,在城市边缘找到了自己的归属地。
我记得自己从小随着母亲租房子住,到处搬迁。中考时,考了602,区属学校排名第三。成绩一出来,各个高中学校开始打电话挖人。
市一中承诺给三万元钱,免三年的食宿费及所有资料费,并答应给母亲解决一份工作。我和母亲商量后选择了市一中。
高中学费和书费在b市本来就是免费的,这样上高中几乎就没有开销了。
记得高中快开学时,下了一场大雨,电闪雷鸣。初中时为了我上学方便,我们母女俩租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小区的车库里。
车库临着路,虽然也安装了窗户,隔出一个区域做饭,但在这样的天气里临时加装的窗户在风雨中飘摇着,不时走过的车溅起的泥水模糊了玻璃。母亲轻轻地喊我坐下。
“妈妈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母亲捋了捋自己的鬓角,翻起的白头发已无法掩饰。“妈妈原本为了你上高中攒了十万元,现在你高中不用花钱了,再加上三万元的奖励,妈妈想挨着你谢姨家买一个小平米的房子。”
看到我眼里的疑惑,母亲接着说:“前几天我和你谢姨一起出去干活,她说自己家小区的一户五楼,54平米,12万就可以买下,已经进行了基础装修,房主一直是把房子租出去的,最近才决定出售,只是房子是小产权,不能过户。”
我觉得虽然是郊区的房子,这个价钱也是很合适的,自己高中住校,母亲有一个自己的房子还能省下租房的钱,于是表示同意。
拿到房子钥匙那一刻,母亲像孩子一样笑了,脸上连同那道疤都闪着光。
她拉着我的手说:“姑娘,以后你出嫁时,咱们可以从自己的家走了,不至于从出租房出嫁被人看轻。你放心,今天下午一中的一个老师给我打电话说帮我安排了一份在幼儿园的工作,以后妈妈平时在幼儿园上班,有固定收入,周末还和你谢姨一起出去做家政,三年后一定可以把你上大学的费用攒够。”
母亲的话现在还回荡在我耳边。那年,母亲已经54岁了,在别人该退休的年龄还在兼职。
我高考考了651分,看了匹配学校的招生简章,计算了大学的花销,最后还是报了免费师范生。
大学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虽然努力,但我的成绩没有太大优势,每年只能拿到末等奖学金。
母亲辞了幼儿园的工作,还是专门做家政,做的年头长了,有很多老客户,她每个月都会尽可能多的给我生活费,唯恐我被别人看不起。
新冠来了之后,她的工作受到了影响,这时我开始实习,然后毕业就直接工作了,承担起养家的任务。
如果不是这场车祸,我们相依为命,认真地生活着。不富裕,但只要不攀比心里就踏踏实实的。
母亲很少和我谈论自己的往事,只说二十岁前的记忆丢失了,所以后来就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
她说:“如果哪一天现在的记忆再丢了,还有日记可以读着回忆。”
我记得小时候随着母亲颠沛流离,到处搬迁,但只要换地方,随身带的必有一个沉甸甸的装日记本的箱子。
后来该上小学时在b市安顿下来,母亲每天送我上学后,就去做家政,她通常揽的都是做钟点工的活,方便接送我上下学。因为母亲人实诚,手脚又利索,所以活几乎一直没有断过。
那时候晚上我们回到租住的小屋,我学习,母亲写日记或者看书,我们租的小房子里没有电视,更没有电脑,家里只有一部最便宜的手机方便母亲揽活,其余的便是简单的生活用品和各种书籍,那些书都是母亲做家政时雇主家要扔的,她都捡了回来。
印象中母亲也没有买过几件新衣服,身上穿的都是干活的主家送的,包括我小时候的很多衣服也是别人送的。
有时候母亲回来晚了,会带回来一大包各种东西,她会开心地说:“今天的雇主送的,我多帮他们干了一些,回来晚了。”
母亲的户口上文化程度那一栏写着“小学”,但记忆中母亲在我上初中时还能偶尔辅导我作业。
记得有一次我问:“妈,我们同学说我这个名字真好听,是你起的吗?”
母亲得意地说:“当然啦,你小时候眉毛特别好,我就想起晏殊的《清平乐》开头几句诗‘春花秋草,只是催人老。总把千山眉黛扫’,我的名字是春花,于是给你起名眉黛。”
“妈,你一个只上过小学的人怎么会背晏殊的这首诗?”我好奇地问。
“我也不知道,一场意外让我把二十岁之前的事情都忘记了。”母亲怅然地说,下意识地摸着自己脸上的一道大疤,还有几处小疤,喃喃地说:“这些也是那时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