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重逢
凌嘉与老叟作别后又见了三位暂居幽篁竹林的人,分别是自负才华却风骚不足的诗人、屡试不中的失意文人和假借隐居之名逃避追捕的罪犯。
前面两位还好,最后这位凌嘉能活下来还得多得是她跑得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趟旅程,不但费时费力,还有点费命是怎么回事?
虽说这点实验数据不足以支撑什么有效的结论,但她多多少少能总结出一点:在这里,正常人是不存在的。
几天的跋涉几乎耗尽凌嘉的心力,她想能耐着性子在竹林隐居的人呐,真是不简单呐不简单。
天色渐晚,恍惚中又度过了一天。
凌嘉心中不禁敲起了退堂鼓,这一场旅行下来,除了有身体上的疲惫,更有心灵上的摧残,简直不能用痛苦来形容!
“青阳二三月,柳青桃复红。车马不相识,音落黄埃中。”
又是《大道曲》,凌嘉循着声音寻找其源头,最后在一间充满欢声笑语的竹屋前止步。
唱歌的人正瘫坐在竹屋的门边,人早已烂醉如泥,却仍不忘高举杯盅啸歌。
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袭来,凌嘉强忍着不适,说出了在心中排练了许久的话术。
“这位老爷,可否想您讨碗水喝?小子砍柴途经此地,实在渴得不行了!”
倒在地上的男子强睁开眼睛,口齿不清地说了什么,凌嘉刚倾下身子想仔细听,不料被男子一把勾了脖子。
醉酒男子借着她肩膀的力,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一点也没有怜惜她那脆弱的肩胛骨的意思。
“老爷……”痛痛痛啊!
凌嘉有些后悔,她只是想喝口水,不卖命啊喂!
男子没注意到凌嘉的表情变化,站定后扶了扶冠帽,道:“喝,喝水嘛,好办,先扶我进去再说。”
屋内暖黄的烛光刚好照亮男子的脸庞,烈酒醉得他双眼迷离,熏得他面色酡红,却更衬得他神韵潇洒,放达不羁。
凌嘉也不想听他的,但他真的酷到无法拒绝诶!
这样的想法只持续了一秒,因为下一秒她就后悔了。
男子推开竹屋的门,百盏烛明,数位雅士,座中人皆衣冠素淡,调笑风尘,俨然一幅风流宴客图。
邀功般指着坐在主位的人大喊:“王逸少,这回你可输给我了!”
因着男子这一喊,竹屋里的所有人齐齐向他与凌嘉望去。
阿西吧!居然是这样尴尬的场景,凌嘉觉得秦始皇陵都要被她扣出来了。
被叫“王逸少”的是一位艾服之年的老者,
许是烈酒上了头,正抱着一只“雍容”的大白鹅呼呼大睡。
周遭宾客纷纷侧目,不时有嬉笑声。
将一半体重都压在凌嘉身上的男子讪笑一声,一脚踩在了老者置酒的桌案上,桌案上的果盘被掀翻在地,碎成几瓣。
“喂,王曦之!”
王什么?什么羲之?王什么之?
凌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给高中学子增添背书负担的王羲之?假的吧假的吧?!
座中一位半束发的男子笑着开了口:“谢万石,你直呼逸少兄大名未免太失敬,再怎么说逸少兄也长你一辈。”
谢万不以为意,略轻蔑道:“魏滂,我还没说你呢!
“王书圣为了这个赌,将我晾在外面喂蚊子的时候你也在场吧,当时你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我还以为你突然哑了。
“现在我带着人回来了,你倒话最多!”
“此宴女伴本就不多,座中有陪侍的也在少数,怎么就算缺了你的?是你同逸少兄置气才做下的赌,怎地还怪到我头上来?”
谢万没深究自己的错误,只一味是王羲之的不对。
半束发男子见有理说不过,只笑笑不语。
凌嘉愣在原地,好像与整件事无关,又好像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王羲之,谢万,再加一个魏滂……这不就是参与兰亭雅集的那些社会名流嘛?
凌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登时忘记场合与身份。
“可是写下‘三春陶和气,恨物齐一欢’的那位魏先生?”
谢万微微愣神,随即又勾起凌嘉的下巴与之对视,“想不到你个小姑娘知道的挺多的嘛!”
魏滂舒朗一笑,“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等等,小姑娘?
她还以为只要梳着男子髻就可以伪装成男子了呢,电视剧误人啊!
不过这不要紧,要紧的是从二人的反应中,凌嘉确信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不禁喜上眉梢。
史书关于魏滂的记载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没有,但他在兰亭集会作下的一首诗却真真切切地跨越了一千多年的岁月,于灿若繁星的历史文化中留下一笔。
谁懂啊?和自己的偶像见面了!
看着凌嘉欣喜若狂的模样,谢万不满地“嘁”了一声,问凌嘉:“那你更应该知道我才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陈郡谢氏,谢万。”
哈哈,谢家的搅屎棍子嘛(bushi,谁不知道啊?
凌嘉有意避开谢万的话题,在她的印象里,谢万的风评实在不算好。
谢万没等来与魏滂同样的待遇,手上的动作发了狠,捏着凌嘉的脸就要亲上去,被凌嘉猛地一把推开。
凌嘉挣开谢万手的钳制,望了一圈周围的宾客。
他们的脸上带着稀松平常的表情,似乎这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甚至可以算佐酒的笑谈。
就连魏滂,也在凌嘉眼中失了颜色。
这算什么?
凌嘉对殷宪的那句“过客”突然有了新的感悟:绝不能以现代人的道德甚至是法律标准,看待这个时代的人。
她慌乱地向竹屋外跑去,即使外面黢黑一片,而里面亮极如昼。
未及竹门,凌嘉找踉跄一步,险些跌倒,好在有一玄衣青年扶了一把,助她脱离困境。
“凌嘉?”
有人喊了她一声,会这么喊她的名字的,只有殷宪一人,但她仍旧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