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 章 累了就回来吧
熟悉的天气，熟悉的金陵南站，熟悉的人潮涌动演绎着熟悉的分分合合……只是这座城市里，或许再也不会有人等待并迎接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列车的轰鸣声拽回了陆怡飘忽的思绪。随着车门开启，乘客们纷纷开始鱼贯出入。几乎只是瞬间，她就发现了人群中拖着行李箱的父亲。倒不是自己眼神有多好，只是在今天这个将近三十度的金陵车站，穿着灰色长袖外套的陆父是那样显眼。
她呼喊了一声，来到父亲跟前去拿他拖拽着的行李箱，却被陆父拒绝。
“你姐公司在哪里，带我去。”没有任何废话，陆父开门见山。
“爸，我们还是先回出租屋放下行李吧。”
“不用，你直接带我去就行。”陆父的语气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陆怡拗不过，两人直奔车站外专门停靠出租车的区域。半小时后，便到了公司门口。此时正值午餐时间，由于公司有门禁系统，因此能看见不少员工在门口等待着取外卖。门口的保安也不知所踪，两人就这么跟随进门的员工来到公司的大厅。
前台小姐察觉到有人朝她这边走来，赶忙抬起头。可脸上那种职业的微笑在看到陆怡的时候瞬间凝固，以至于陆父来到面前她也没做出任何反应。
“你好，我想知道我女儿陆瑶的下落。”陆父依旧直白。
“陆瑶……她上个月就已经离职了。”前台答道。
“那mary呢，她也算你们公司的高层了，不至于没有一点消息吧？”
“她……调任去了其他分公司。”
“联系方式总有的，麻烦给我。”
“不好意思，这是公司的内部机密……不便外泄。”
陆怡注意到父亲的喉结缓缓抽动着，他的眉头也好像皱了几下。作为女儿，她自然知道这是父亲发怒前的征兆，于是赶忙拽住他的手臂并向后扯了两下，示意他冷静。
“姑娘，我的女儿跟着你们上司消失了，杳无音讯，就和人间蒸发没什么两样。她们俩一定在一起，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通过mary联系上她。我为此大老远坐车赶到金陵，你能理解我一个当父亲的心情吗？”
“对不起……叔叔，这个实在是不方便透露。我知道您心里很焦急，但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前台，希望您不要为难我……”
陆怡那只拽着父亲的手被猛地甩开，陆父一巴掌狠狠地拍在前台桌上，声音在大厅中不断回荡着。
“那就麻烦你把你们这边管事的人给我喊过来！”
这声怒吼吸引了几个刚拿着外卖进门的员工，他们也不再顾着吃饭，就这么站在不远处观望议论着。
“爸，别冲动。”陆怡又死死抱住父亲的一只胳膊，硬生生将他往回拉了拉。直到两人与前台隔了约有五十公分的距离后，才和那位小姐道了歉。
“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我们的大部分高层都外出开会去了，您要不明天再来，我给您预约……”虽然受到惊吓，但出于职业素养，那前台小姐并未有任何失态的举动。
“你少给我在这打马虎眼，我今天一定要讨一个说法，不然大家谁也别想好看。”陆父说罢，竟平放下行李箱，坐在了大厅中央。
“叔叔，请您不要这样妨碍我们的工作。”
陆怡也无法接受父亲这种行为，可任凭自己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撼动父亲分毫。次数多了，陆父也火了，训斥着陆怡“是不是不想让姐姐回来了！”之类的话。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陆父却仍不为所动。很快，大厅走入两名强壮的保安。想必是前台联系过来，请父亲出去的。陆怡下意识挡在了父亲身前，心脏狂跳不止。
“先生，您这种行为影响到了本公司的形象，请离开。”保安并没有按预想中那样上来就动手，而是选择了先礼后兵。
“我今天只想在这和你们的上司mary取得联系，从而得知我女儿的下落。帮我解决完问题，我绝不多留一秒。”父亲站起身，直视着身前两位保安。虽然不比两人的高大健壮，但陆父的气场却不差分毫。
前台小姐也来到陆父身旁，又将高层今天没空的说辞重复了一遍。陆父这次没再接话，甚者没有正眼看她，目光仍旧与两位保安对峙着。
见对方不为所动，两位开始施行安保的指责。他们绕过陆怡，架起陆父的胳膊，尝试着往外拖。父亲也不会乖乖就范，一只脚看准时机朝着其中一位保安的膝关节处踢去。那保安没防备，一吃痛身子便本能向下倾斜，陆父也趁机挣脱。陆怡心中顿时也烧起一团怒火，四人就这么纠缠起来。
“住手！”
推搡间，几人竟都没有注意到缓缓打开的电梯门。一位身穿牛仔裤和白色t恤的金发男人高呵一声，带着两位高挑的西装男朝四人这边走来。两位保安见状，立马停止了拉扯的动作，恭敬地分两侧站开。
前台小姐正欲上前解释，金发男人却摆了摆手。他径直来到陆父身前，用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说道:“您好，我是公司现任总裁。”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看了看一旁站着的陆怡，接着道:“mary和我说起过，或许会有一位姑娘来找她。想必就是你了，我可以帮你联系到她。”
虽然带着浓重的口音，但两人还是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金发男人令围观的员工都赶紧回到岗位上工作，自己则领着父女俩坐到了公司的接待处，并吩咐前台端上了一壶茶水。
其中一位随行的西装男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金发男人接过并顺势在键盘上敲击起来。过程中，他提起自己和mary是兄妹关系。陆父与他聊起关于mary的性取向问题时，他也没有显现出任何诧异与忌讳。甚至直言，同性恋在美国等国家都十分常见。
虽然男人在尽力寻找着话题，但陆怡和父亲都没有什么与他聊天的欲望。三人的视线的汇聚在电脑屏幕上，只见男人正在用某种陆怡不认识的软件与某人聊着天，想必电脑那头就是mary。当陆怡凑近些想看清聊天内容时，却发现他们使用的却是英文。她只得又默默的缩回头，感叹起自己那拙劣的英语水平。
很快，电脑屏幕上弹出一条视频通话申请。金发男人示意父女俩靠过来，随即点击接通。下一秒，mary那张久违的脸便出现在了屏幕中。镜头里可以看见几把遮阳伞，不远处还隐约可见两颗高大的椰子树，大概是正在海边。
“叔叔，陆瑶……不愿意见您，她留了些话，让我转告。”mary的开口速度竟比焦急的陆父还要快。
“你必须让我见到她，不然就算报警，追到国外，我也会找到你们的！”父亲的情绪再次被点燃，他似乎确信女儿就在镜头那边，因此又难以控制的激动起来。
mary也是表情凝重，沉默了几秒后，她还是略微点了点头。她将摄像头反转，金黄的沙滩与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便出现在了四方的屏幕上。而一个身披白色防晒衣，下身着黑色短裤的女人背影也随之矗立在这绝美的海景中央。
“叔叔，这半年发生的事情让陆瑶的精神状态变得十分不稳定。前两个月的她甚至需要依靠药物来维持正常生活。在打这通视频前她已经明确表示不想见到家里的任何人，为了她，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mary一边解释着，一边将镜头对准那个背影并放大了些。
这确实是姐姐无疑，她手腕上的那条红绳，还是自己在三河古镇上买的。陆怡这么想着，却也恨不能穿透屏幕来到姐姐身旁。
陆父死死盯着屏幕，他对这背影的身份好像也没有任何怀疑。过了许久，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你们现在在哪儿？”
“抱歉，我向她承诺过，不能告诉国内任何人。”不出所料，mary仍旧选择了拒绝。
“有什么事可以回来好好商量，为什么要选择一走了之呢？你的根在这里，这二十多年来你的一切都在这里！”陆父说出的这番话，陆瑶自然是不可能听见。她依旧背着双手立在海边，只有那被阵阵海风吹起的发丝才能证明她不是一座美丽的石像。
“叔叔……陆瑶已经退出中国国籍了。”
mary这句话如同魔咒般，瞬间抽干了父女俩的所有气力。谁能想到，陆瑶竟然能将事情做的如此之绝。
见对面迟迟没有回应，mary便继续说道:“从小到大，除了成绩与工资外，你们有真正的去了解关心过她吗？叔叔，或许您永远都不会知道她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在饭店里做服务员所受的那些委屈;您也不会理解那种需要药物才能入睡的感觉;这都是她切身经历过的，也都是她希望我传达给你们的。最后，她求求你们放过自己，同时也放过她。”
陆父的嘴巴开开合合，却始终没能再吐出一个字。陆怡也没想到，姐姐这些年竟然背负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苦痛。自己来到金陵时好歹还有这么一位亲人照应，可姐姐当初在这座城里又有些什么呢？
“叮咚”一声，视频通话的挂断音打破了这阵沉默。随着屏幕变黑，陆瑶也彻底消失在父女俩的视线中。尽管他们再三恳求金发男人将mary的联系方式告诉自己，可却遭到了对方的严词拒绝。他声称，这是自己能给予两人的唯一一次帮助，做到这里也已经仁至义尽了。如果再发生像今天这样影响公司工作的事情，他定会毫不留情地采取法律手段来维护公司秩序。
事情到这一步显然已经不再有任何挽回的余地，陆怡扶着父亲离开了公司。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话，陆父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阵阵烟雾从他的口中缓缓飘出，继而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可是那浓烈的气味却挥之不去。
父亲不想立刻回出租屋，并提出想去女儿工作的地方看看，陆怡于是将他带到了甘茶舍。下午三点，店里并不忙。陆父称自己还不想吃饭，沐晴便为他准备了一杯珍珠奶茶。
“爸，我现在可是店长哦！”陆怡帮父亲插上吸管，用一种十分自豪地语气说道。她希望父亲不要一直沉溺在悲伤之中，因为她始终坚信，姐姐总有一天会回到他们身边的。
陆父的兴致依旧不高，他反复打量着店铺，最终微微点了点头。找回陆瑶显然已经成为奢望，他自然也没有再在金陵多待的意义。尽管陆怡执意挽留，他还是让她帮忙订了晚上返程的车票。
陆怡的这一天是从车站开始，也是从车站结束的。随着父亲背影的消失，她的心绪竟也慢慢平复下来。人各有道，她无法替姐姐做出选择，姐姐的选择也不该成为影响她道路的因素。虽然这座城里已经没有她的至亲，但陆怡深知，自己和金陵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丫头，有什么委屈多和家里联系。在外面累了，就回家来。”这是父亲进站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