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除夕夜之“花”
陆瑶这句“虎狼之词”让整个年夜饭的欢快氛围瞬间凝固，六双眼睛分为两派，晚辈们都看向陆父，而长辈们则是盯着陆瑶。世界仿佛静止住一般，好像只有那两支红烛上蹿动的火苗仍游离于时间之外。
陆母双眼睁得溜圆，好像在看一个怪人;奶奶眯眼歪着头，兴许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陆父的面色红中透黑，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正在等女儿给他一个解释。
“哈哈哈哈！姐，你可真会开玩笑！”陆怡突然大笑出声，一定是在酒精的影响下姐姐才会说出如此不着边际的话。
本以为陆瑶会顺着自己给她找的台阶打破僵局，可在大家疑惑的目光中，她竟然夺过身旁mary的半杯白酒，一口饮尽，随后更加语出惊人:
“爸，妈，奶奶。今年之所以带着mary回南桥和我们一起过年，并不纯粹是为了带她来体验什么农村生活……我觉得是时候该和你们坦白了。”
说着她拉起mary的手，对方也似乎早有准备，两人顺势一同站起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我和周围的女生们不一样。我不喜欢和她们一起站在篮球场旁看那些打球的帅哥，也对那些多才多艺的男明星毫不感冒。我对异性无感，甚至会有种莫名的厌恶感，反倒是莫名会被同性所吸引。”
“我逐渐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取向，为此，我去看过心理医生，做过无数次心理测试，甚至吃过许多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周围的朋友们也都用尽各种方式，屡次三番地试图将我捋直，可这一切通通无济于事。”
“既然无法解决问题，我就开始选择逃避。毕竟只要不往儿女情长方面想，自己还是一个正常人。直到我被mary的公司录取。”
“因为心无旁骛，我在新员工中的表现特别突出，入职没两个月就由普通员工晋升到组长的位置。也就是这样的契机，给了我一个参加公司舞会的机会。还记得当时有不少男人来找我搭讪，邀我跳舞，但我实在是难以接受。”
“mary正是在那个时候注意到了角落里的我，她主动来和我攀谈，关心我的工作和生活。自那以后，我们走得越来越近。起初我只认为那是一种上司对下属的体贴与关怀，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慢慢的，我发现一件特别可怕的事，自己好像爱上她了！”
“我知道自己的这种爱是不被大众认可的，是扭曲的，因此我一直都把这种感觉埋藏在心底。直到我生日那天，她放弃工作，请我吃饭，帮我订了蛋糕。就在那个晚上，她和我告白了。”
“mary和我一样，不论是兴趣爱好，饮食口味，还是性取向，甚至是告白前的忐忑心情都完全一样。老天爷让这偌大城市中的两个外星人相遇，到底需要多少缘分啊。我没有拒绝她的告白，也没有理由拒绝。”
“我们像那些情侣一样，彼此关心，互相帮助。虽然以她的地位，完全可以让我衣食无忧，但我还是坚持每天认真工作。我清楚她的袒护会引起公司里其他员工的闲言碎语，我不希望让她难堪，也不想丢掉自己的勤奋和那份上进心。她也找了一个经理的职位，陪我一起朝九晚五，在公司里做着那些琐碎且对她而言毫无意义的工作。下班后，我们会一起去吃金陵的各种美食，开着车从城东逛到城西。有时候压力大，会结伴去唱唱歌，看看电影……”
“我认为这种不离不弃的陪伴，双方的坦诚与真挚，包容与信任，还有一起奋斗经营生活的信念，是许多正常情侣间都不曾具备的。所以……请你们成全我们。”
陆瑶仿佛是耗尽了毕生的勇气，才说完了这些。她和mary的手扣得很紧，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她们分开。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父亲终于控制不住，一把甩出手上的筷子。随后只听“啪”的一声，筷子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又弹起一次，最终落在陆瑶脚边。
其实陆怡早就察觉到了父亲的情绪变化，要不是母亲全程拽着他的手，估计姐姐都不用把话说完，他就已经爆发了。
“男娶女嫁，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你们现在这样算什么？！”陆父的情绪愈发激动，眼角都隐约可见暴起的青筋。
“爸，我的情况属于真同。换句话说，这就是基因决定的，对异性本能的无感。我知道你们很难突然接受这样一个女儿，我当初刚得知这些时比你们还要难以置信。我自卑，甚至开始厌恶自己。直到我遇见mary，她的出现让我明白我并非这世上的唯一异类。生活总是还要继续的，我愿意给你们一些时间去慢慢接纳我们。”
说这番话时，陆瑶的目光与父亲相对。从中看不出一丝退让，饱含的只有坚毅与执着。
陆父看着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女儿，记忆中，她从未有过如此举动，现在这副模样是那样的陌生。他不禁又向前跨出一步，堂屋内继而又回荡起那雷鸣般的怒斥声:
“陆瑶，你别在这和我扯这什么真同假同。我不清楚，也不想了解。mary这姑娘方方面面确实都很不错，你和她继续做闺蜜，我一点也不反对。但是你到年纪还是得踏踏实实找个合适的男人成家，这事没得商量！”
姐姐丝毫没被盛怒之下的父亲所震慑到，竟然也踏出一步，两人之间不过一臂之隔。
“呵，从小到大，你就总把好好学习，勤奋诚实这些挂在嘴边教育我。好，我听你们的。我好好学习，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勤奋努力，在大公司凭一己之力用两个月的时间从一个小员工做到了组长;诚实，我开诚布公的把自己的情况和家人坦白。可你呢？没有一丝理解，甚至还想继续编排我的婚姻？你既然这么喜欢替我做主，干脆把我死之后葬在哪里也计划好得了！”
“你！”陆瑶的言语将父亲彻底激怒，他扬起手臂，陆怡下意识闭起双眼，她知道下个瞬间会发生些什么。
要不是母亲眼疾手快，父亲这一巴掌绝对会结结实实地落在姐姐脸上。奶奶见状，也挪步到两人之间，用佝偻的身躯将他们隔开。
“你干什么！大过年的，客人还在这，别让人看笑话！”奶奶出言训斥。
mary见状，也慌忙把陆瑶往后拽了拽。为避免矛盾继续升级，也帮腔道:“叔叔，瑶瑶一定是喝多了才会说出刚才那些话的，您先别激动，等冷静下来大家再把话说清楚。”
陆怡被突发事件以及姐姐话里那庞大的信息量弄得许久缓不过神来，她仍旧坐在桌前，手上还保持着握筷子的姿势。姐姐披着mary的外套，两人拥吻，穿着内衣睡在一张床上的画面如醍醐灌顶般占据着她的大脑，这一切似乎早就有了征兆。
双方就这样相顾无言，片刻后，父亲才又继续开口，只是此刻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丫头，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一个懂事优秀的孩子。考上了好大学，亲戚们都以你为荣。婚姻方面我们不会逼迫你，更不会替你做选择。只要你们能在一起安安稳稳把日子过好，我们也就没什么要求了。前提是对方必须得是个男人，这是基本的原则问题。”
陆瑶冷笑两声，随即拉着mary的手往屋外走去，临出门前，还留下一句话:
“我已经和你解释过我的情况了，我对异性无感。目前这个事实无法改变，希望你们可以理解我。”
随后，两人便离开了屋子。长辈们也很默契的没有上前追赶，大家心里都清楚，现在彼此最需到的都是空间。
几人坐回到餐桌旁，听着锅中的汤被加热后不断传出的咕噜声，却让人再也升不起一丝食欲。父亲捶了一下桌面，饮下杯中的酒后，又叹息着续上一杯。陆怡知道他没有酗酒的习惯，这次姐姐这事给他带来的情绪实在是无以排遣，这种时候也就只能选择借酒消愁。
仰仗着“年年有余”的习俗，陆怡并没有把碗里的饭吃完。匆匆回房拿起手机后，和爸妈打了声招呼后便出门去寻找姐姐。
陆怡并没有和她们联系，只是凭着直觉往昨天去过的那处河滩走。她一直认为亲姐妹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现在两人一定在那儿。
有穿过那座石桥，和之前预想的一样。此时两岸房屋门前的灯笼都已亮起，于是那星星点点的红色就像妄图点亮整个黑夜那样，竭尽全力地发着光。
沿着河岸向前走，身旁屋子里推杯换盏的声音清晰可闻。好像除了自家外，村民们都不想过早地结束这顿意义非凡的晚饭。
陆怡的感觉没有错，远远地她就看见河滩上那个旧秋千处有两个人影。
“就知道你们在这！”她冲下河滩，来到两人身旁。
陆瑶听得出妹妹的声音，没有什么反应，仍旧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晃荡着。mary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是靠在树旁，等秋千失去动力时默默地加一把力。
“姐，你们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陆怡开口问道。
“妹妹，你会理解我们吗？”陆瑶终于抬起头，这个回答对她而言似乎很重要。
“我……我只是很意外。但是，你是我最亲的姐姐，只要一切能让你幸福快乐的选择，我都会选择支持。”
在来的路上，陆怡已经去网上搜索过有关“同性恋”的信息。如果姐姐的话属实，她的的确确是一位真同的话，那这就好比一种基因疾病一般，是无法治愈或改变的。如果逼迫一位“真同”和一位异性生活在一起，对双方而言都是一种折磨与不公。
“爸妈那边我会帮忙多劝说劝说的，他们老一辈思想没那么开放，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很正常，你也不要表现的太过急躁。”陆怡继续安慰道。
“嗯。”陆瑶又恢复了刚才那种心不在焉的样子，她让mary用力将秋千推高些，或许那种摇晃眩晕的感觉可以让她摆脱烦心事的束缚。
正在这时，不知是谁家带的头，先是一到闪光直窜天际，又“啪”得一声飞溅着炸开。随后，四面八方都像事先约好般，爆发出噼里啪啦的烟花声。漆黑的夜空顿时变得五彩缤纷，这儿消散，那儿又升起，绵绵不绝。
现在许多大城市都是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于是这也便成了那些在都市过年的人的一种遗憾。陆怡用手机录像功能，记录下这珍贵的画面。
这种他人未必能拥有美好的事物总是能勾起人的分享欲，本想发个朋友圈，可当她发现许多好友们都发布了一些游乐园或是商业广场组织的烟花表演的照片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村民们买的都是平平无奇的烟花，和那些高端烟火相比，只会变得黯然失色。
打消发朋友圈这一念头并不意味着分享欲也会跟着消失，翻看着好友列表，朋友们大概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最终，陆怡还是把目光锁定在林墨之的头像上。
他家住在市区，肯定是不允许放烟花的，就分享给他吧！
仅仅过了两分钟，对方竟也回复了一段视频。视频是在林墨之卧室的阳台上拍摄的，画面中是同样如墨的夜幕，同样飘散着零零星星的花。相比之下，自己这边的是彩色的花，可他那边却是白色的。
“你这算送花给我吗？哈哈哈！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回赠你一些吧！”
虽然只是文字信息，但陆怡依旧能看出这个忧郁少年此刻的心情还不错。反倒是自己，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
烟花，雪花。一个炽热，一个冰冷;一个炫彩夺目，一个洁白晶莹。共同之处怕也就只在于它们生命的短暂和似花却又都非花的外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