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7章
阿文走进梅园酒店二楼,在走廊碰见了月桂,月桂冲他做了个鬼脸,阿文半天没想出来这是什么意思,心里不免紧张起来,但和月桂擦身而过时,还是忍不住摸了月桂一把。
阿文推开梅园的门一看,只见雪梅和一个大个子并排坐在沙发上,雪梅看见他,身子连忙向旁边挪了挪,脸上闪过一丝的慌张,她站起来对阿文说:
“这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长牛大强。”
牛局长也站起来,伸出蒲扇般大的手握住了阿文,阿文立即感到这只手很有力量,仿佛是跟他挑战似的,告诉他说你不是我的对手。牛局长说:
“文作家,久闻大名呐,久仰久仰。”
阿文看这牛局长虽说牛高马大却秃了顶,头顶上光亮光亮的,只有耳朵上有一圈头发,牛大强戴了帽还很威武,可取了帽,样子很滑稽的。忽然,阿文生出一个念头来,这牛大强戴了帽是公安,取了帽是打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想。他知道牛局长,牛局长是分管刑侦的,只是以前没打过交道。他说:
“这话该我说呀,牛局长才是大名呐,早就听说牛局长破案神通,在市局可是硬邦邦的人物呢,早就想写写牛局长的,可一直找不到机会。惭愧惭愧。”
阿文说这话看是不经意的应酬话,但也是有目的的。那意思是告诉牛大强,你手中有枪,我手里有笔,有时候你那枪还不如我这三寸秃笔呢,鲁迅先生的笔不是投标、匕首?横扫千军呢。
牛大强没听出阿文的话中音,竟然得意地哈哈大笑,那笑声充满了霸性。
阿文想:牛大强是梅园的第几位客人?梅市长,牛大强,自己,还有谁呢?
牛大强笑过之后对雪梅说:“小梅,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尽管上,今天我请文作家,按文作家的话说,也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嘛,嗯?”
雪梅说:“哪能叫你请呢?我请你们两位的。”
阿文说:“就叫牛局长请吧,难得叫公安的出一回血。”
牛大强一听又哈哈大笑,说:“好!我今晚就牺牲一回。”
雪梅出去一会儿,端来几盘小菜和一瓶五粮液,她说:“你们先喝着,热菜在炒呢。”
她说这话的口气真像家庭主妇,只是不知今晚谁是她的主人。
几杯酒下肚,牛大强的话就更多了,简直像在演说,没有阿文插嘴的份儿。牛大强说:
“大秀才,我跟你讲个故事,这故事肯定是你写作的好素材。”
雪梅说:“快讲快讲,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牛大强说:“我们看守所前些时关了一个局长,这个局长嘛,名字我就不说了,一说你们准知道。这个局长是贪污受贿关进去的。你们可能晓得牢里是有牢霸的吧?牢霸就是这间牢房最坏的家伙。这牢霸呢,就是这间牢房的头。一般后进去的人呢,都要听牢霸的,要孝敬他,要不然就要受罪,牢霸就要欺负你。这内面的名堂就多了,五花八门。比如说,牢霸叫你贴毛巾,就是在牢房的墙壁上贴干毛巾,要是你贴不住,那他晓得你是初进宫,那他们就先给你一个下马威,一阵死打,要是会贴的呢,他就不为难你,晓得你懂行。贴毛巾是有诀窍的呐……”
雪梅打断他的话说:“你快讲哪个局长呀,贴什么毛巾嘛?”
阿文听了也不舒服,牛大强老是说“你的你的”,好像我们是在坐牢似的。
牛大强说:“你别急嘛。你们想啊,那个局长哪里知道怎么贴呀,他一贴就掉。开始呢,他还摆局长的架子,不愿意干。那些家伙可不买他的账,就用被子猛地蒙着他的头,一阵死打,打得局长叫爹哭娘的,还不知是谁打的。”
牛大强停下来喝了一杯酒,用眼睛扫着雪梅和阿文。雪梅说:“这一点都不好听,一点都不刺激。”
牛大强说:“你别慌嘛,好戏在后头呢。”他接着说:“那些牢里关的都是五毒俱全的家伙,吃喝嫖赌样样精。那天晚上,那个牢霸要鸡奸那个局长,几个帮手就按手的按手,扯脚的扯脚,脱裤的脱裤,牢霸就……”
雪梅一听就站起来,说句“无聊”就出去了。牛大强冲着雪梅的背影“嘿嘿”两声,那样子真丑,他对阿文说:“你想听吗?”
阿文一笑没说话,不明确表态。牛大强说:
“后来呀,那牢霸扒开局长的屁股正准备上,可他一看就下来了,一脚把那个局长踹到墙角去了。你想怎么着?妈的,那个局长得了性病,一屁股眼的菜花瘤,哈哈哈。”
阿文一听就心里作呕,想吐,一点食欲也没有了。牛大强还在说:“娘的。那个局长因祸得福,躲过一劫,鬼都不挨他了,都躲得远远的,哈哈哈。”
牛大强正哈哈大笑,雪梅带几个小姐进来了,每个小姐手里都端着热气腾腾的菜。
牛大强对阿文说:“大作家,你可要注意哦。”
雪梅一边摆菜一边问道:“注意什么呀?”
牛大强越发大笑起来,那笑声格外瘆人。
阿文不晓得雪梅叫他来陪牛大强是个什么意思?是显示她有能耐?还是做给牛大强看?或者做给自己看?他对牛大强的印象不太好,话不投机,酒怎么喝也提不起精神来,几次想离开,又找不着理由,只好随便应付着。过了一会儿,市电视台的猴子打电话来,约他明天去天湖镇采风,阿文正好借机溜了。
阿文走时,雪梅送他到门口,眼里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阿文看那眼色,觉得雪梅好像很无助,像只离群的小羊羔。
第二天上午,猴子打电话说要等会儿,说天湖镇的小车还没到,到了再来接他。阿文无事可干,就抽空去了医院。
在去医院的路上,阿文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要到医院看雪梅的老娘,好像是不由自主的就冒出了这个念头,好像是今天非去不可的。
自从晓得雪梅的过去,阿文并不看得起雪梅,认为雪梅就是个做过小姐,当过二奶的风尘女子,没有必要把自己陷进去。她的老娘不喜欢雪梅,这跟自己又有多大的关系呢?充其量自己不过是同情一位濒临死亡的老太太而已。但是,阿文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好像是命中注定自己非要这样做不可。
雪梅的老娘看起来精神好多了,一见阿文进来,强行撑起身子,靠在墙上,用手连连拍着床沿叫阿文坐。老太太拉着阿文的手说:
“还是文儿好,还是文儿好。”
阿文问了老太太早上吃了没有?吃了些啥?劝老太太振作精神,说病会治好的一些安慰话。老太太惨笑道:
“我这病是好不了的,浪费钱哟,也拖累文儿一趟一趟往医院里跑,作孽呀。”
阿文说:“阿娘千万别这样说,作为晚辈这也是应该的。”
老太太叹口气,又说:“唉——我那该死的女儿配不上你哟,文儿。你可要想好了,我那不争气的女儿,唉,你可要帮她,带着她,不然她可真的毁了。当初我是不准她出去的,可她不听啊,作孽呀。”
“阿娘别这样说,昨天我不是跟您说了吗?雪梅现在真不错,人哪有不犯错误的?只要她改了就好。”
老太太不说了,只顾流泪,阿文扯了一些卫生纸递给老太太,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又唠叨起来:“她的两个哥哥也没本事,也管不了她,有你帮她,管她,我就放心了。唉——这是哪世修来的福哟。”
阿文帮老太太了剥一根香蕉,老太太吃了两口没吃下去,阿文看着老太太可怜的神态,不禁泫然泪下。心想:人这一辈子也真不容易,操劳了一辈子,儿女长大了,人就不行了。要是老太太不得这绝症,能够原谅雪梅,那晚年也该享福了。阿文想起雪梅跟港商同居的事,问道:
“雪梅跟那人生的孩子呢?”
老太太说:“那人带走了。唉——冤孽呀,如果儿子还在身边,雪梅以后还有个指望。不过,这样也好,也断了雪梅的思想,那叫什么事哟,丢人现眼。”
阿文不想再谈这事,就问:“阿娘,那针打得管用吗?”
老太太说:“管用,管用。一打针就不太疼了,现在是隔一个时辰打一次,还真亏了你,她的两个哥哥只晓得哭,文儿呀,那药挺贵了吧?”
“贵倒是不贵,一块多钱一支,就是难搞到,要找好多人批,管得可严了。”
老太太又说:“我这病是好不了的,我清楚,我还真的巴不得早点死,拖累你的不说,要花多少冤枉钱啊。”
阿文又忍不住心酸,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
这时,猴子打来电话,说车到了,问他在哪儿?阿文就叫他们到医院来。他接完电话对老太太说:
“阿娘,我要下乡去,我改日再来看您。”
老太太笑着,眼睛里放着从未有过的十分明显的慈祥的目光,阿文忽然感觉到那好像是回光返照。他想:老太太的时间不多了,难道老太太跟自己说得那些话是临终遗嘱?她真的把雪梅交给自己了?自己又怎么去对待雪梅呢?自己有必要和值得去管雪梅吗?
从病房出来,阿文一边走一边跟雪梅打了电话,雪梅大概还在睡觉,声音黏黏糊糊的一点生气也没有,雪梅欲言又止的只说了一句话。她说:“文哥。早点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