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见池渊
京城刘府。
大理寺的那个马车长驱直入。
驭车的广倾安一跃而下,拨开了帘子,探进胡子拉碴的一张脸,“多多,你就在马车上呆着,待广叔查完案情,再带你归。”
许多多点头,透过帘子向外看。
这是一处庭院,寒冬腊月里,松针挂满冰溜子。
来来往往的仆人,披麻戴孝,偶尔一两句撕心裂肺的哭丧传来。
“小姐,您死的好惨啊!”
“大人,定要查清小姐死因啊大人!”
广倾安也不多说,此案关乎商贾巨头刘平光女儿,惊动了衙门,非同凡响,需大理寺出面。
说起这刘平光,产业涉及典当行,采石,以及酒肆。
来往之人三教九流,膝下两儿一女,偏生这女儿年将满十六,便被人所害,死于非命。
厅堂中灵幡飘动,一方棺材置于漫天香火之间。
棺材盖是掀开的,内里躺着的姑娘早已断气多时,面目苍白,朱唇皲裂。
她身穿寿衣,双手交叠放在小腹间,脖间一道勒痕泛绛紫色。
显然,凶器是一条绳子。
据刘府之人证言,昨日晚上,小姐相约京中友人去往青河放孔明灯,回府时失踪,待找到时,已经是清河旁的一具死尸。
当时,刘小姐所饰金银洗劫一空。
“杀人越货?”广倾安自然而然往这方面想。
这世道太多吃不饱饭的人,为了衣食住行而抢劫,刘家大富大贵,自然是这等人的目标。
不知何时,棺材边上趴着个小女娃。
她也不害怕,骨碌碌的眼在刘家小姐身上来回打量,奶声奶气道,“广叔叔,你要死的时候,不会反抗么?”
广倾安闻言,低头一瞧。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进来了!”
他赶忙提起许多多,赧颜地向刘府之人解释,“我小侄女,没人看管,带在身边,冒犯,冒犯!”
许多多被广倾安揪出了灵堂,放在松针树后,严词喝令道,“小祖宗,这是探案,不是玩闹!”
“可是广叔叔,我看她死得很安详。”
许多多认真地说着,广倾安忙捂住了她的嘴,“小祖宗,这事不是小孩子能看的,你乖乖在这等我,听到没有!”
“哦。”
许多多见广倾安双眼瞪得像头牛,悻悻然地答应。
广倾安三申五令,一步一回头,盯着许多多不让她胡乱跑,才回到灵堂。
刘家因小姐被杀,一肚子火,要是听到许多多一句“死得安详”,那不得抄起家伙什,把他们撵出府门去?
小孩子家家的,就爱捣乱……
这般想着,广倾安立于棺材前,如炬的目光从上到下,最终停留在刘小姐的手上。
不对劲……
许多多说的“安详”两字迂回耳畔,点到了蹊跷的地方。
既是谋财害命,刘家小姐似乎没有任何争斗迹象。
十指纤纤,指甲盖玩好如初。
掀开袖摆,手臂,手腕呈现出死人白,但无一处伤痕。
通常来说,从背后偷袭,以绳子勒住脖子,人们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揪扯凶器,以缓解窒息感。
那么,指甲绝对受损。
凶手若想控制住死者,必然会腾出手来压制,临死前,会在死者身上留下痕迹。
被杀,且自愿?
广倾安被这个线索惊到,若是如此,是谁下的手?又是为何,营造出窃财的假象?
他在灵堂冥思苦想,许多多去百无聊赖地拔着松针树上的冰条。
“滚,滚,滚,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小屁娃娃,再闯进来,非把你送去官府不可!”
一听小屁娃娃,许多多神经一紧。
扭头却看食盒噼里啪啦地扔出来,连同食盒一起扔出来的,还有个八九岁的男童。
他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浑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似乎是很多块碎布拼接起来。
破烂归破烂,但人精瘦精瘦的,头发扎得一丝不苟。
摔倒了,爬起来,他拍了拍雪渣子,对管事道,“府上不是有丧事吗,您尝尝我的手艺,承包你们的丧宴绝对没问题!”
“你小子,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活埋了你!”
那管事看样子是要开揍,许多多看着,看着,注意到有个食盒滚到了自己脚边上。
食盒里的还残留着一半的食物,晶莹剔透的糕点,跟树上的冰溜子一样。
仔细看,那透明的外层,包裹着的似乎是花朵,很漂亮。
虽然对奶娘喂食的事心有余悸,但面对这等新奇的食物,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许多多寻下身,捻起一枚糕点塞到嘴边,咬了一个小缺口。
软软的,甜甜的,有着桃子的清香味。
“唔,好吃!”
许多多给出极高的评级,竖起大拇指。
管事地摔上了门,还嘀嘀咕咕着“现在的小孩长着野脚,真讨人烦!”
小男孩注意到了许多多,浓眉一拧,铁着脸将食盒捡起,顺带收拾东西,顺便将许多多手里咬了一口的糕点夺了去。
“你,你干嘛呀,很好吃的……”
许多多想抢回来,小男孩已经压紧了食盒,不悦道,“好吃找你家大人去,少添乱!”
这小哥哥,凶巴巴!
许多多不满,“你是要卖这些东西,我可以帮忙的。”
小男孩多看了她两眼,这小东西散发着金银财宝的味道,但谁家生意,是个孩子做得了主的呢?
“行了,行了,回家找你娘吃奶去吧!”
他不再搭理许多多,挽着食盒灰溜溜的走。
那双布鞋开了口子,鞋底早就湿透了,随着他的脚步,踩一下,鞋边冒出一个泡,踩一下,鞋边冒出一个泡。
许多多喉咙里似卡了什么……
恍惚间,似乎看到骨瘦嶙峋的娘亲,带着个小女娃,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
“多多,我们走!”
广倾安蓦然出现,抱着许多多就往马车去,“咱们还得去案发现场,小东西,没看出来,你是个断案的苗子啊!”
被夸奖应该高兴,于是许多多扯开嘴角,露出皓白的牙。
广倾安看她仍是呆呆的模样,奖励她一颗梅子,将才在刘府贡品里顺的。
许多多晗着颗梅子,坐在马车里晃晃悠悠。
青河岸,早已有大理寺之人等待。
两道的柳树早就光秃秃了,雪凝成了冰,硬得像是铁。
见到广倾安,捕快上前禀报,“寺丞大人,此处应该是命案现场,据过往之人谈起,昨夜刘家小姐在此逗留,且发现尸首就在这。”
冰堆已经形成数日,脚步凌乱,分不清是谁。
看样子,要在这儿找证据,显然不大可能。
“证人在哪,带我去瞅瞅。”
捕快在前,广倾安在后,这青河一带亭台楼阁,车水马龙,几乎都是经商的人家,吆喝叫卖声不断。
然而,广倾安还没走开两步,一只爪子就揪住了他裤腿。
他低下头,就看到一双堪比星河的双眼。
“广叔,我也要去。”
许多多软糯糯的说。
“不行,这是办案,非儿戏也!”
“广叔,求求你。”
许多多扯着他裤腿摇摆,头上金铃铛铛响。
广倾安迟疑,许多多皱着眉头,“只有跟广叔叔在一起才放心。”
“额……”
广倾安为难,却不忍心拒绝。
雪蛋子似的小祖宗,哪舍得放任她一个人!
许多多如愿以偿地牵住了广倾安粗粝的手,她还想玩一玩铜板,好像这才是她应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