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乞丐（三）
他满脸灰尘，因为长时间没有整理过自己，此刻他的脸上是胡子拉碴，双目无神，只是木然地看着面前几人。
几人并没有着急问话，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他们将张麻子带回客栈，准备先让他缓缓，再去问话。
张麻子房间内，碗摔碎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掌柜正紧张地看着前来问话的崔南栀：“哎哟我说姑奶奶，你们没事儿把他带回来干什么啊？”
崔南栀疑惑地看着他，当初说可怜张麻子的也是他，如今嫌弃张麻子的还是他。
“姑娘你们有所不知，张麻子如今已然是疯了，他谁都不认啊，发起疯来，就是我们也招架不住。”
听着楼上传来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掌柜更是痛心，指着那个房间：“崔姑娘，那些碗……”
崔南栀并未多言，放下一两银子后急忙跑上楼去。
掌柜赶忙将银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看着崔南栀的背影，低声说了句：“造孽哟。”
崔南栀推开门，裴温舟已经坐在椅子上，看着张麻子摔碗。
……
崔南栀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不拦着他？”
“拦不住。”
简单明了，但是毫无说服力。
于是崔南栀也不着急，坐在裴温舟旁边的椅子上，与他一同看着张麻子摔碗。
过了好一会儿，实在没有东西摔了，张麻子才安静下来，看着面前二人。
满地狼藉，屋内早就没有了落脚点。
“那个，你还想摔吗？可以再让掌柜送些碗上来。”崔南栀问道。
裴温舟看着她“真诚”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张麻子警惕地看着面前两人：“你们到底是谁？”
裴温舟没有着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装了？”
这下换崔南栀惊讶地看着他了，裴温舟也看出来张麻子是装疯了？
察觉到崔南栀目光，裴温舟不由坐直了一些。
“今日傍晚，他一直在远处坐着观察我们，等到官府那几人来了之后，他才开始“装疯”。”
原来如此，崔南栀不得不感叹，裴温舟对自身周围环境的感知力是极强的。
崔南栀之所以发现他装疯，是因为他一路上跟着几人乖乖地回到客栈，没有任何异常。
可入住后，他便开始这些奇怪的行为，毫无逻辑章法。
张麻子目光沉静看着二人：“你们这些官府的人，都该死，通通该死！”
说着他又想冲着崔南栀撞过来，只是他还没近身，便被裴温舟用绸缎绑在了柱子上。
“放开我！你们这些卖国贼，不得好死！”他继续吼道。
崔南栀也不生气，只是目光幽深地看着他：“我们不是卖国贼，也不是走狗，我们是当今圣人派来彻查幽州的人。”
张麻子周身怔滞了一下，怀疑地看着面前二人。
两人也没有过多解释，毕竟这种事，需要张麻子的信任，他们才能了解更多的事情。
房间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张麻子才抬起头，只是此时他的双眸竟然湿润了，哪还有别人眼中疯子的模样？
“当然，只要你说出自己知道的，我等定会倾力相助。”崔南栀尽量温柔说道。
看张麻子恢复了理智，裴温舟也解开了绑着他的绸缎。
“第一件事，谁告诉你我们是走狗？”裴温舟直视着面前人的眼睛。
张麻子眼神躲闪，这人竟如此厉害，一点线索都不放过。
不过如此的话，他也放心了，他阿爷的事，终于能够有个结果了。
张麻子理了理思绪，开口道：“昨夜一个黑衣人找到我，告诉我当年我阿爷之死是因为一群官府的走狗。”
“我当时很气愤，阿爷的死一直是我心里过不了的一道坎，我阿爷是个很善良的人，可凭什么好人就该命短，那都是因为祸害遗千年！”说到激动处，张麻子开口呸了一声。
不难猜出昨晚的黑衣人来自谁，目前也只有梁刺史会这样做了，只是，他的消息倒是挺快的。
“那你能告知我们你阿爷去世前后的具体经过吗？”
张麻子点点头，陷入了回忆当中。
张麻子与自己的父亲张四福一直相依为命，父子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因为张麻子母亲早逝，家中没有女子，两个爷们自然生活得也是很粗糙。
而张四福最大的愿望，就是多攒钱，让儿子娶妻生子，过上幸福安宁的生活。
因此他不仅要种地，更会去官府帮忙搬那些下人都不愿意搬的重物，事后也能得一些赏钱。
若是雇佣他的人心情好，他也能多个茶水的钱，每到这时，张四福都会再三感谢。
张四福如此善良憨厚的人，却在今年开年被活活冻死在淮阳镇府衙门前。
而事情的起因就因为张四福不小心摔碎了贵人的一个小茶杯。
他们的命，在那些官吏眼里，连一个杯子也是比不上的。
听完张麻子的回忆，连崔南栀都感觉到鼻头一酸，她好像看到了那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跪在府衙大门前的街道上。
衣着单薄，最后倒在了风雪之中，无人问津。而府衙内，据说那天是淮阳节度使的生辰，府里歌舞升平，佳肴满桌，美酒满杯。
当真是讽刺，崔南栀想着，若换做是她，这些人不偿命都不是她的风格。
连裴温舟听完故事后眉头就没松开过，崔南栀看着裴温舟经常皱眉，她都想替他抚平眉心了，不过也只敢想想。
所以他们也能理解张麻子身为人子却无法为父报仇的悲伤。
“不知你能否作为证人指证淮阳的节度使？我们定会还你阿爷一个公道。”
“需要我指证什么？”
“指证淮阳节度使滥用职权，私自征税，导致百姓苦不堪言，最后只能冻死在寒冷的开春。”崔南栀情绪略有起伏。
自从来到幽州，他们见到的全是人们脸上的忧愁，与长安周围的城镇百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是他们并不比那些人懒惰，幽州粮食生长地理环境也不比长安周边差，但是他们却生活得如此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