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谋臣亡
“杀!”
“杀!”
“啊,来人啊,土匪杀人啦!”
“夫人,那伙贼人攻到二门上了,咱们可如何是好啊!姑娘?夫人,咱们姑娘才六岁呀!”老嬷嬷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她明白,整座将军府里,最重要的是将军唯一的血脉。
可唯一的血脉,都未必能活得下去。
女孩瞧见尸山血海,尖叫一声捂着眼睛躲进了母亲的怀里。
荣夫人面色痛苦,一咬牙,抱着女孩进了内室。
“娘,我怕。”女孩怯生生拉着荣夫人诰命服上的金扣子,“爹呢,爹怎么还不回来?”
荣夫人爱怜地亲了亲她脸颊,柔声道:“敏安不怕,你在石门里待着,千万别说话。”
“不,娘,我不——”
女孩执意贴着荣夫人,却被一双手推进了石门中,砰的一声,隔断了门外的滔天哀嚎与生机。
小厮屁滚尿流滚到主母跟前,涕泗横流:“夫人,老爷他,他没了!”
荣夫人手握长剑的手微不可见的一抖,抓住了小厮衣领,双目通红,几近乎疯狂:“你说什么,老爷怎么会没了,说清楚!”
“老,老爷白日带兵,谁知在日头底下就自己烧着了,等火灭了,老爷一动不动,身上流着脓血,老爷早就没气了!”
老嬷嬷惊恐捂着嘴,干涸的眼皮一闭,弓着身子在地上失声痛哭。
荣夫人肩膀剧烈颤抖,仿佛猜到了什么,又好像预料到整个将军府的命运,不由悲从心起,终于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绝望悲戚的号叫:“老爷——”
声音惊动了匪徒,男人带着刀剑循声而来。
老嬷嬷拽住他脚腕:“夫人快跑!”
男人嫌恶地踹开,老嬷嬷头磕在柜子一角,眼睛睁得分明,却久久闭合不上,没了呼吸。
男人大踏步进内室,荣夫人微微滞愣:“李恪?”
李恪是皇城司副指挥使,同荣远也曾推杯换盏过,他怎么会在这?
她起先以为皇城司是来救人的,看到他一瞬间,那一身匪装,和老嬷嬷的尸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荣夫人终于被逼疯了,崩溃不已,她砸了香炉鼎,撕了墙上那幅《精忠报国》的圣上亲书。
“飞鸟尽而良弓藏,国已定而谋臣亡!”
她犹如疯妇一般咆哮大笑:“哈哈哈哈,可笑!过河拆桥,狼子野心啊!”李恪眼神发出凶狠,举起锈刀,刺了进去。
嗤一声,刀锋穿透衣物没进皮肉的声音在空中停滞了很久。
仿佛一切又沉寂下来。
荣夫人定定立了许久,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她重重倒了下去,梗着脖子,最后看了一眼墙边,含恨闭上了眼。
映入女孩眼帘的便是浑身血窟窿的娘亲,和男人猖狂得意,放肆形骸的笑声。
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牙齿忍不住打战,坐在地上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大大眼睛止不住往外淌泪,以至于她好像又回到了那血腥的一夜,再历一遍疼痛。
“爹!娘!”
周围都是红色,遍地赤色没有出路。
谁能来?来放开她,生机之地在哪里。
有没有人来救救他们?
救救我?
她一睁眼,一下坐起,后背冷汗涔涔。
飞鸟尽而良弓藏,国已定而谋臣亡。
这是一场看不见的暴政,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皇帝老儿巩固皇权的方法未免太过血腥。
“决不能心慈手软。”她喃喃道,这片空荡的,华丽过分的宫殿里,荣静徽想起李恪的惨状,不由觉得快慰。
死得好啊,用他的命怎么能抵得消她们将军府百余条命呢。
她要涉事的王公大臣和文德帝一起下地狱。
这一夜,注定是睡不着了,还好现在只是三更,她枯坐了一会儿便早早起来了。
晴雪见她有些疲惫,秀眸惺忪,清晨上妆的时候刻意多加了些胭脂。
荣静徽一脸恹恹的表情,黄公公不想一大早招荣静徽不痛快,思忖几下,咬咬牙决定出去,却被荣静徽叫住。
“公公有什么事?”
黄公公微胖的身躯一顿,继而转过身,道:“郡主,表少爷传话过来,今日早朝上,李恪的附庸及同僚、家眷纷纷向官家求情,让官家彻查李恪的事,文武百官众说纷纭,还没有决断,表少爷在朝中极力反对,遭到了左相的驳斥。”
“裴四海平日里似乎与李恪来往并不密切,何况李恪本身还是皇城司,大臣与皇城司来往亲密,不仅容易惹官家不爽,还容易让皇城司抓到自己的把柄,裴四海又为何会偏帮李恪?”荣静徽边往唇上涂上口脂,黄公公对朝堂上的事不甚了解,他摇了摇头。
“那官家怎么说?”
“官家让沈世子在秦川那边查过,看是否有迹可循。”
荣静徽一顿,能感觉到晴雪梳头的动作都有些僵硬,扯痛了头皮,她嘶了一声。
“查出什么没有?”
回答自然是没有的。
她的心往下沉了沉,她就知道,不该轻易放过李恪,这人就是一个随时会引燃的雷炮,一定要一次性碾死,不能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沈梦泽也是年纪轻轻入了仕途的人,他自然知道李恪对他百无一用,除了官家会偏袒李恪,无人真的愿意趟这趟浑水去救他。曾经和李恪有点牵连的人现在避他如蛇蝎,不会有人真救他。”
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得,像是在自我安慰似的,繁华巍峨的大殿,一瞬间也感觉窒息逼仄了起来,霏雨怯声说:“郡主,郡主……沈世子万一救了李恪,他是不是就成了李恪的救命恩人啦?”
荣静徽握紧了袖口,霏雨这人真是脑子灵,转弯也转的快,说话真说到点子上了。
谁知道沈梦泽怎么想的,但是霏雨说的确实没错,沈梦泽要真是给李恪洗刷了冤屈,李恪一定会为沈梦泽马首之瞻。
其中变数太多太多。
“叫表哥和舅舅先按兵不动,李恪没有明面上和舅舅一家结怨,他们一味反对,容易弄巧成拙,李恪那边瞒得怎么样?”
黄公公哦了一声,给晴雪搭了把手,插上最后一支簪,道:“瞒得好好的呢,表少爷把他唬得似乎有些松动的迹象。”
晴雪今日不知怎么想的,给荣静徽上了一个很显好气色的妆容,打扮得可以用花枝招展来形容,平日荣静徽一向是一种清丽素雅的形象,今日像是有什么大喜事,嫣红的口脂在唇上画的很漂亮的弧形。
“呀,奴婢今日做事不当心,怎么把郡主打扮得和个金孔雀似的。”晴雪看着镜子里的荣静徽,她心思早就不在打扮上了,魂飞九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霏雨抿嘴一笑:“郡主这样也好看,淡妆浓抹总相宜。”
荣静徽如梦方醒,起身道:“千万别走漏了风声,李恪的认供我一定要拿到。”
黄公公称是。
“敏安给太后请安,太后福寿康健。”
太后斜靠在软榻上,看着地上跪着请安的少女,淡紫色一身衣裙,风姿意趣,倒是十分符合她这个年纪。
“快起来。”
座上老妪满头青丝变白发,双眼有些凹陷,行动有些迟缓,却依旧耳聪目明,脸儿微圆,脸上带些泛红,抱着暖炉,凤仪万千。
她站起来俯身向太后移过去,坐在台阶上,承蒙在太后膝边,为她小心翼翼捶着腿。
“太后和郡主尝尝御膳司新做的果子,配着甜汤,教人心里都美滋滋的哩。”
方嬷嬷将荣静徽扶起来,在一旁座椅上坐下,一个蜜色襦裙的小丫鬟递上食盒,太后伸手示意,眼角都染上了甜意:“快尝尝,哀家尝着甜而不腻带着花香,你素来爱吃甜食,尝着合不合你的口味。”
荣静徽咬了一小口,果然绵密清甜,带着果脯和杏仁更有嚼劲。她喝着茶吃着点心,心里却发怵。
太后在后宫摸爬滚打几十年,早已经练就一副玲珑心肠,想要在太后跟前耍什么小花招几乎是自取其辱,荣静徽不敢和太后正面刚上,每次都是被动防御的那个。
“丫头,哀家看你最近似乎清瘦了不少啊,最近在忙什么,你看你下巴都尖尖了。”
荣静徽摸了摸脸,笑了笑:“再过一个多月就该到除夕了,敏安在琢磨着送太后什么,以表孝心。”
“哀家什么都不缺,你就别费这个神了,话说回来过了年,丫头你就十六了,哀家该为你好好打算才是。”
荣静徽连眼都不眨,直接起身跪地,恳请道:“敏安自小长在皇宫里,日日和太后陪伴在一起,敏安哪都不去,要一直一直待在太后身边。”
在齐国,女子到十五六,正是成婚的好时候,大多都是十三四岁的时候定下了人家,荣静徽已经到了该出嫁的时候了。
太后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方嬷嬷苦口婆心的劝着:“郡主先起来,太后娘娘就您一个心头肉养在身边,太后娘娘可舍不得郡主了,但郡主也不能一辈子都不嫁,传出去像什么话。”
她还是跪得笔直:“那,太后再多留敏安些时日,敏安想时时刻刻都看到太后。”
太后盯了她半晌,转瞬扬起一抹笑:“哀家也是。”
人走后,方嬷嬷点上了梨香,太后翻着经卷,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轻轻扫了他一眼:“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