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0章 命或有缺,心不可亏
位面蓝星,平行世界当间一页。
清朝末年,国运将终。
此逢腊月寒冬,夜色也已垂暮,云低风劲时,偶有身穿破旧棉袍的行人,从一间名为“刘家饭铺”的苍朴小店外匆匆而过。
疾风送离了喧嚣,推搡间凛冽如刀。
路人难以驻足,唯恐冻煞当街。
而这间刘家饭铺,便坐落于山东周村的商业街上,小街不甚宽敞,却是麻雀五脏,该有的铺面,一应俱全。
由此不难想象,白日里,长街之上,繁华依旧。
抬头望匾,黑底金漆。
刘家饭铺四个字,较之旁得铺子,其字笔笔如刀,点点似桃。
想来该是由周村城颇有名望之人所书才是。
但留字之人,绝非举子秀才,多半是个教书先生。
清末年间,在一村之地,偶有识得四书五经之士,唤上一声先生,已然是对其最大的尊崇。
疾风终于卷来了落雪。
当鹅毛般的雪片飞洒在商业街上时,路南头,一个叫花子模样的凄楚少年,顺着墙根亦步亦趋的走了过来。
当他看到刘家饭铺还燃着煤油灯时,猛然间加快了行进的脚步。
寒风骤雪中,更是不住张望着四周,好似在提防着什么东西或是某些人。
只是在小叫花子抬头的那一刻,能清晰的看到,他的脸蛋脏极了,浑身上下更是积满了泥垢。
不过他那双明亮的眼眸,倒是透露出了三分机灵气。
小叫花子来在刘家饭铺门外时,并没有停留,不过是习惯性的望了一眼门口的对子,跟着便溜到了后门处。
那两行字,小叫花子起初并不认识,无非是听人念得多了,也就记在了心间。
左书:博山风干肉
右写:八陡豆腐箱
似这般年月,风干肉是不用想了。
倒是小叫花子兀自起过誓,倘如有朝一日自己得以咸鱼翻身,每天都能吃上一口热乎乎的炖豆腐
那这日子,神仙老儿不及吾!
约莫过了半刻多钟,小叫花子挑起厚重的门帘冲了出来。
在他跑出来的瞬间,还自顾自的扭头铿锵有力的嚷道:
“叔!你放心!谁也不是带着钱生下来的!”
“赶明儿我发了财!给您老人家大金元宝!”
“说书的人说了,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皇帝轮流坐,今年到咱家!”
“我就不信了!我陈六子要一辈子饭!”
名为锁子叔的老者,跟着来在了街门外,望着小六子跑远的身影,扬手喊道:
“六子!晚上可千万别睡着啊!”
长街萧索,锁子叔苍老的声音随风而起。
六子闻声回首,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放心吧,锁子叔!睡不着的,数九隆冬寒气重,您快回去吧!”
夜风乍起,吹皱了锁子叔花白的胡须。
直到陈六子的背影消失在了街的尽头,锁子叔这才哀叹着返回了铺面。
目光无神的看着柴火的余烬,喃喃自语着:
“唉可怜了这没爹没娘的孩子!”
翌日晨曦,微光自东方而起。
织染街上,一户卖开水的人家,最先支起了小摊。
只瞧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正在卖力的掏炉灰,起炉灶。
茶摊的炉子委实不小,中年汉子掏起来颇为费力。
便是这个时候,又一次盼来天明的陈六子,三步并做两步,凑到了汉子身旁:
“叔,我来帮你掩炉子吧,刚巧我也能暖和暖和。”
“你帮着弄?你会弄麽!别让你暖和上了,再把我那炉条给弄塌喽!”
“放心吧叔!比您这还大的炉子,我都侍弄过,保准给你拾掇得妥妥帖帖的!”
汉子见状,也不再说什么了。
毕竟像这样式的小叫花子他见得多了。
摆弄一架火炉子,对于他们来说,是活过这一天的必备本事。
陈六子借着起火炉的功夫,结结实实的烤了十来分钟火气,直到浑身上下暖烘烘以后,只觉得昨夜渗进身子里的风寒驱除殆尽了,这才依依不舍放下了火钳子,跟茶摊老板拜了一声别,去寻摸今天的吃食了。
临离开炉子的时候,还琢磨呢。
今儿个自己运道不错,兴许能找上一份管饭的差事也说不定呢。
陈六子的理想无疑是丰满的,可现实再一次给了他一嘴巴子。
从一大清早折腾到日落西山,慢说是找活计了,半眼窝头都没能讨到一个。
吃食没讨着还则罢了,反倒被一个走街串巷的剃头匠给蹬了两脚。
原因说出来也是叫人啼笑皆非。
剃头匠吆喝不来买卖,心里想着,管保是叫这个跟了自己一路的小叫花子给坏了风水
又是一夜风雪天,雪势空前。
陈六子佝偻着身子,漫无目的的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眼空洞的看着远方,神情很是木然。
夜深雪重,一时间,风如怒涛!
整个周村城,顿时鬼哭神嚎!
陈六子被这突如其来的风声,吓着了
自打记事以来,这一夜的冬风,是他听到过最为瘆人的悲鸣!
依稀记得有个打更的念叨过,说什么北风尖啸吹七魂,带不走牲畜,带的是人!
“我呸!”
陈六子空吐了一口老痰,似这般鬼神一说,他才不相信呢!
肚里没食,嘴里没水,白白吐那一口,也是冒了点惨白的哈气,倒是那口白气,刹那间功夫彷如都冻成了冰晶。
陈六子心知肚明,怕是今夜,不好熬。
一念及此,陈六子提起了精神,果断去寻摸一处炉洞子,越深越好!
唯有如此,他才能挺过这个折胶堕指的森冷冬夜!
寒夜疾行,穿街过巷。
陈六子再一次来到了织染街上,途径一家名为“大昌染坊”的铺面时,猛不丁停下了脚步,撇首观望,好似下定了某个决心,朝着此间染坊的后门跑去
白天里听说过,这大昌染坊,乃是周村城内赫赫有名的染织大户。
单瞧宽绰的门脸,便是首屈一指了。
陈六子有意使一招有心算无心,想着倒在这家染坊的后门处,如此一来,大昌染坊的一干染匠,在看到自己的时候,势必不会袖手旁观才是。
毕竟说书的人也讲过:
穷生奸计,富长良心。
何况说,自己跟这大昌染坊,冥冥中也算是看对了眼。
殊不见大昌染坊的左右门柱上,和锁子叔所在的饭铺一般,也挂有一副楹联不是?
至于上面写着什么,陈六子肯定是看不懂的。
但他相信,只要这一夜自己没有被冻死,隔天就能吃上一口热乎的了!
然而,当陈六子悄摸来在大昌染坊的后门口时,好巧不巧的看到了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正把一个昏倒在其门外的小叫花子,费力的拖拽着,扔到了大街上!
如若所料不差,那衣着厚实的男孩,应该就是大昌染坊的少爷了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陈六子,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当即就做出了判断,这家户,没良心!
直到扔人的少爷羔子把门锁上后,陈六子这才慌慌张张的跑到了那个小叫花身旁。
似模似样的探了下鼻息
心里面又是咯噔一下,这看着比自己还要小个一半岁的孩子,多半是死了
死人。
陈六子不是没有见过。
慢说是一个半大孩子了,十个百个又当如何?
逃荒来此的路上,易子而食的比比皆是。
也就是陈六子,说不上来岁大饥人相食这六个字罢了。
饿殍遍野的场面,早都刻在了他的心田!
看着面前被冻死的少年,一时间,陈六子反是陷入了挣扎当中。
他在犹豫,要不要把这孩子找个地给埋了呢?好叫他入土为安。
唉
如果没有看到就好了
这天寒地冻的,上哪埋啊。
可是
眼下已经遇到了,放着不管的话
陈六子心里多少会生点疙瘩出来。
毕竟若不是被这少年“捷足先登”
恐怕隔天被冻死扔路边的就该是他自己了
埋还是不埋?
这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埋,一旦把这少年背起来,可就出了大力了,搞不好,自己今夜也得折里面!
不埋于心不安!
短时间的纠结过后,陈六子,释然了。
他奶奶的!
埋了!
亏什么都不能亏着心!
腊月天,小爷刨不开土,还不兴用雪把他给葬了?!
想到此处,陈六子将冻死的少年郎搭在了背上。
顶着纷飞的大雪,消失在了染织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