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碎银·叁
送陈星和小耳朵回家的路上，钱赛天一个人靠在窗边生闷气。
钟观尧明确告诉她，禁止报道此次黑工厂事件，任何渠道都不可以。
她受了那么多苦才挖出的劲爆新闻，说不让发就不让发了。
凭什么凭什么！
钱赛天当场就炸毛了：“不发怎么能让社会重视保护残弱人群？万一将来有人东施效颦，那会有更多的聋哑人受难。”
经一对比，钟观尧显得尤为镇静：“如果你们报道了这件事，就会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造成困难。”
他越是以最平静的语气遏制她，钱赛天越是气不过：“那你们就不管受害者了吗？如果我们不报道，怎么能警醒大众？”
“那么你觉得，”钟观尧不慌不忙地和她讲道理，“是接下来的几十年都让社会抱有恐慌好，还是从源头一网打尽、换一个太平更好？”
钱赛天哑口无言。
她没想到民生部的工资不高，连报道一件新闻也这么难。
真正难的不止这点。
小耳朵失踪太久，久到奶奶放弃所有幻想。失而复得的那一刻，祖孙两个抱头痛哭，就连前来护送的民警都没能插上嘴。
更别说普通百姓钱赛天了。
钟观尧也因为案子脱不开身，没能和她一起来。
农舍破败，院里的葡萄藤上枯叶簌簌坠落，相依相偎。风一走，又都散了。
老人家鼻涕眼泪混合在一起，“扑通”一声跪在民警面前，张口闭口只有“谢谢”两个字。哥哥们连忙一同跪在地上扶老太太起来。
这样的情况下，钱赛天如果再说出带走小耳朵的话，恐怕让老人家当皇帝她都不肯同意。
陈星从车上走下来，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指指哭成泪人的老奶奶，对钱赛天说：“是……耳朵的事情吗？”
这个孩子虽然话不多，但他异常敏感、懂事。
钱赛天点头：“我想带小耳朵去北方治疗，说不定以后就能恢复听力了。”
显然，大男孩对“恢复听力”这四个字异常激动。他迅速从警车里拿来纸和笔，一字一画写下来：姐姐，你们走吧。我来劝奶奶和小耳朵。
“你？”
陈星坚定地看着她，又写下一句：下次你再来，我一定会劝好她们的。
他伸出小拇指。
钱赛天毫不犹豫地勾上，盖章：“好，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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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终和钟观尧是分开走的。
呼吸到空气中夹杂着海腥的风息，才真切地感受到“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我的赛赛啊。”梅曦特地请假来机场迎接她，一见面便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无意中触碰到钱赛天未好完全的淤青，疼得她“嘶”了一声。
梅曦立刻撤力，“怎么了？”
“差点被人打死。”她在机场买了一副墨镜，遮住她眼角的伤痕。
梅曦轻轻摘下看了看，惊呼一声：“这也太暴力了，你有没有检查过，脑震荡什么的。”
“都检查过了。”钱赛天安抚她，“什么大事都没有，还好我身体素质强悍，要不然啊，咱俩就阴阳相隔了。”
梅曦不放心：“不行，那小地方的医疗设施肯定没咱们这儿好，我带你回医院再检查一下。”
钱赛天拉住她的手：“真不用。钟观尧带我们去的是南城市最好的医院，我看基本医疗器械，他们那里都有。”
梅曦松口气，而后才反应过来：“钟观尧？你们两个一起去的？”
“什么呀，偶遇而已。我们要查的那个黑工厂，正巧是他们要追的案子的巢穴。”钱赛天愤愤不平，“这群人渣，居然拐卖残障人士，逼迫他们帮忙走私。”
“数罪并罚，这下可有得受了。”梅曦捏捏钱赛天的肩膀，眉开眼笑，“不错啊。没当上公务员，倒是能帮公务员破案哈。”
钱赛天也很骄傲：“以后我就是嫌疑犯雷达，专挖罪恶的窝点。”
“哎，你那个初恋，他做什么工作了呀？”梅曦努力回忆，“叫什么来着？”
“阿野。”钱赛天已经是第n次提醒她了。
“对对对，阿野。哎呀，这个名字，太奇怪了，总让我想起《再见阿郎》。你们不是高中毕业的时候还聊过嘛，他没告诉你他选了什么专业？”
钱赛天想起他们两个最后一次聊天约见面的时候，阿野说，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她。她追问了很久，这男生嘴巴紧得很，愣是一个字也没透露过。
可是，他们第二天，没能见到。
以后就再也没有彼此的消息了。
钱赛天时常会思考，阿野那时候究竟想告诉她什么。
“以他的尿性，估计当了一个纨绔子弟吧。”钱赛天嗤之以鼻。
梅曦表示赞同，又提醒她：“哎，不过话说回来。既然这样，你就该多参加一些纨绔子弟的活动，提高和他重逢的概率。”
“……”钱赛天闭着眼睛都知道她想说什么，“又是什么聚会你想去？”
梅曦热衷于参加聚会，但她不喜欢没有熟悉的人陪同。钱赛天又是个对朋友极为真诚的热心肠，从大学开始就一直陪着她到处参与聚会。
她狡猾一笑：“豪华大游轮，天泽影业的公子组织的，全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小富豪、小网红哦。”
“……”钱赛天此刻想把钟观尧的经典“无语表情”刻在自己脸上。
“去吧，跟我一起去吧。”
“他又没邀请我……”钱赛天找理由开脱。没想到梅曦直接打开手机把电子邀请函甩在她眼前，“人家都知道请不动你，所以邀请函发给我了，让我来劝你。”
她不说话。
梅曦耐心耗光，呵斥一声：“去不去！”
“去去去。”她怂了。
梅曦翻个朝天大白眼：“你就是贱，非得吼你两句你才肯听。”
“我那叫玻璃心。”
“贱！”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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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观尧一周后才押人回到群东市。
监工供出老板的身份。
人姓李，男，大概43岁左右，长相不清楚，每次见面都戴着口罩，体型偏胖。
只有一个模糊的外形描述，侦查小组在南城筛查了一个周，把整个省符合条件的全查了一遍。
没有任何收获。
飞机一落地，他从迷糊中醒来，关闭飞行模式，盯着微信界面纪弈发来的消息看了半天，然后点开另一个人的头像：【周四我跟朋友出去玩，你要不要一起来？】
然后他觉得太直白，删掉换成：【周四有空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想邀请钱赛天。
就当是……带法律上的妻子见见发小吧。
毕竟在南城时那一腔肺腑之言，让他对钱赛天大为改观。
对方几乎秒回：【你回来了？】
钱赛天：【周四你要干嘛？】
钟观尧：【我发小说一起出去玩，问你去不去。】
钱赛天丝毫不留情面：【没兴趣，不去。】
“……”
纪弈还不知死活地在群里艾特他：【叫上嫂子一起啊？好歹结了婚，不带给兄弟们见见？】
路北：【就是、就是，上次订婚宴就不让我们去，经典藏着掖着？难道长得比钟无艳还钟馗？】
这两个人无疑是在激怒钟观尧的地雷上跳踢踏舞，只得到尧哥一句：【滚，丧偶式婚姻，没嫂子，再乱叫给你奶瓶扔了。】
说完就把手机静音，一脸不爽地下飞机。
纪弈当即哭哭啼啼地跑去找崔恒哭诉：【尧哥凶我，还说他丧偶，哪有这么咒自己老婆的？】
崔恒忙里偷闲回复纪弈的消息：【哈哈哈，你们别老在他面前提结婚的事。】
钟观尧年少的那点事，他们三个都清清楚楚：【他还忘不了那个什么卷啊？羊毛卷？还是方便面卷？】
崔恒懒得纠正他：【总之，别老在他面前提这个名字，也别老撺掇他劈腿。他现在的职业道德不允许他犯错。】
纪弈叹口气：【可是那女的都把尧哥甩了诶~】
崔恒发现这孩子是真的爱碰钟观尧的爆炸点：【这句更不能提，别说哥日后保不住你。】
纪弈倒吸一口冷气：【收到，恒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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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曦庆幸自己还算了解钱赛天，提前两个小时把她骗到商场——这姑娘果然准备穿着牛仔裤、一件宽大的藕荷色卫衣去参加生日会。
钱赛天试衣服试到口吐白沫，件件穿出来，梅曦件件不满意。
经好友又一次否决后，钱赛天叉腰不耐烦地说：“按理来说，我穿什么都好看。你否了这么多件，是不是审美有问题啊？”
“你老实点儿，赶紧试。”梅曦翘起二郎腿，环手抱胸，活像一个女王发号施令。
工作人员也略显疲惫，不断在库房里搜索尺码，再拿出来给钱赛天换上。钱赛天苦不堪言，就差给梅曦跪下了：“姐姐，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乖乖穿礼服。”
“知道错了？”梅曦斜眼睨她。
钱赛天头点地像小鸡啄米。梅曦这才放过她，“那行吧。帮我们拿一下刚刚那套白色的裙子。”
服务员背过去翻个白眼，心想这两个麻烦精终于选完了！
巨大的游艇漂泊在大海中央，尖桅杆顶挂着五彩斑斓的花灯。海风拨上甲板，卷起丝丝鱼虾腥味。
放眼望去，相撞在一起的高脚杯口也写满“富丽堂皇”四字。女士细腰、嫩白的长腿晃荡在视野中，大部分男士们穿得却趋于随意，一块腕表、一台车钥匙足以彰显身份。
更多的是前来抱大腿的小艺人和小网红，或者来寻求商业合作的创业人。
人群中，黑裤白衣短发男子低头把玩着火柴，燃起又甩灭再点燃一根，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一如初见那样，安安静静，与旁边闹腾起哄喝酒的人影形成冰火两重天、却又极为和谐的局面。
他抬眼，与刚进入会场大厅的人四目相对。
静默良久，他哼笑一声，讥讽她：“不是说没兴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