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月16日，晴
5月16日，下午两点。
和沈霖并排坐在军用皮卡车上，沈镜得已更近距离观察他。
和此前粗略观察到的别无二致，他□□衰老程度远超月余前。
此外，沈镜经过更细致地观察发现，沈霖面容憔悴蜡黄与其说是生理迅速衰老，不如说是病理性导致的黄疸。
这点在沈镜从他颈部领口皮肤上观察到了蜘蛛痣，得到了佐证。
黄疸与蜘蛛痣的出现预示着沈霖患有肝脏疾病，极大可能性是患有肝硬化。
沈镜记忆犹新，月余前，沈霖的体表绝对没出现这么严重的肝脏疾病体征。
几乎是先入为主，沈镜下意识怀疑发生在沈槐等人身上的异化出现在了他身上。
保险起见，沈镜问道：“你是不是有肝硬化？”
“没有。”沈霖否认，随后直言相告：“就是你猜的那样。”
“我猜的这样……”
复述一遍后，沈镜瞬间明白他先入为主的猜想坐实了，沈霖身上出现了异化，为此，他不敢置信地睁圆眼睛，担忧之情显而易见。
“我以为你会对我即将面临的遭遇感到开心。”沈霖有所感，牵动着嘴角勉强地笑了笑。
“对啊！”沈镜言不由衷，着重强调：“我现在十分开心。”
沈霖微微耸肩，不置可否道：“你开心就好。”
随后长久的静谧满溢于狭窄的车厢里，一股绝望萦绕在了沈镜心间，压得他有些呼吸不上来。
“你用不着有心里负担。”沈霖有所觉察，他将车窗打开，清新的空气重新在封闭的空间流动，沈霖深吸一口气，又幽幽道：“世事无常啊，我搞了半辈子科研，临到头竟然遇见鬼祟祸世。”
呼吸到新鲜空气后，沈镜感觉到好了一些后，提出质疑：“你也认为这些异化的来源是鬼魅邪祟吗？”
“那要不然呢？”沈霖反问，“难不成你觉着诸如人体融化、血肉化为嶙峋怪石这等异变是寻常科学可以解释的事？”
沈镜无话可说，此等异化确实绝非寻常科学可以解释，但是沈镜心头总萦绕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不完全相信鬼祟祸世的说法。
若说缘由，可能源自于昏迷期间曾萦绕于他耳边的那道声音。
那个声音的说法是有个怪物正在暗处伺机而动？
那个怪物是什么？
是曾于车祸那日在隧道现身的黑影吗？
沈镜想得入神，不由自主念了出声：“那个黑影应该就是那道声音所说的怪物吧！”
“黑影？”一侧，沈霖听了去，着重问：“什么黑影？”
“老吴没提起过吗？”沈镜虽然疑惑，但还是长话短说，做了解释：“发生车祸时，我们在隧道里看见了凌空绽放的血色花朵……”
“他没提过。”沈霖听了半截，便急切地打断了。
“啊，他没提过啊！”沈镜虽感惊讶，但接茬继续道：“我其实还没讲完，等车开近后，我们发现那些血色花朵其实是衣服上绣花，只是当时隧道内黑魆魆一片，只有那些绣花被凸显了出来。”
“唔……”沈霖沉吟片刻，道：“老吴不曾提过这些，不过既然你提了，那么那个黑影长什么样？”
被问起那个身着玄色殓服的人长什么样，沈镜竟然也抓瞎了，那个人似乎一团迷雾，模糊且清晰地印刷在了沈镜的大脑皮层，他记着那人可以融入黑暗的殓服，和他衣摆上血一般颜色的绣花，但是再往上，他的长相明明看过，但是沈镜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沈镜张口结舌半天，憋出一句：“我不记得了。”
“嗯……”沈霖似乎早就料到了，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大约想了一分多钟，他突然又问：“那你刚才所说的声音又是什么？”
“呃……怎么说……”沈镜搔头，道：“我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大越是我昏迷的时候，有个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念叨……”
话此次，沈霖再度打断：“有个怪物正在暗处伺机而动，而你会成为下一个被狩猎的对象……”
听见曾出现于潜意识里的声音所言被沈霖转述，沈镜颇为不可思议。
他惊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霖：“老吴每天都会重复这句话。”
“啊，这样啊！”沈镜恍然，俄顷又喃喃自语：“我还以为只有我听到了呢！”
“当然不止你一个人。”沈镜一脸菜色地阖上眼睛，艰难地揭开了所谓真相，道：“我也听到了。另外，除我和老吴外，你妹妹和薛晴死前也听到了这句话。”
“啊！”
沈镜惊呼一声，恍然大悟，听到那个声音的人身体全部发生了异化。
“这是不是说明我是下一个异化的对象？或者我的异化已经开始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沈镜越想越心惊。
“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控的阶段，一切还有机会。”沈霖有所感，立刻出言宽慰。
沈镜并没有被安慰到，身体是否已经开始异化的忧虑充盈在他活跃的心灵上，使得他愁云惨淡，而这种淡淡的忧愁在狭窄的车厢里蔓延开来，导致司机也开始唉声叹气。
但幸好目的地到了。
一栋朴素的三层小楼静静矗立于路旁。
尚未下车，沈镜便已经隔着车窗打量起了小楼。
小楼杏黄色涂装经风吹雨打后显得有些陈旧，楼前预留一块空地用作停车场，其上零星挺着几辆摩托车和电动车，一切平平无奇，与沈镜设想中有专人看守的秘密基地大相径庭。
“我们到了，下车吧。”先一步从车上下去的沈霖抱臂立于路旁催促道。
沈镜木讷地从车上下来，跟随沈霖脚步由锈迹斑斑的铁门而入时，瞥到墙壁上钉装着的牌匾——江城克微生物研究所。
“呃……”沈镜如梦初醒，道：“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实验室啊！”
沈霖翻了个白眼，不可思议道：“你以为成什么了，这里不过就是个真菌实验室，专门种蘑菇的。”
“我看地方这么偏僻，还以为是那种科幻片里会出现的秘密研究中心，专门培育人形兵器或者超级细菌之类的地方。”沈镜悻悻道。
“你想多了，这里既不做人形兵器也不做超级细菌，大部分人种蘑菇，小部分人研究大肠杆菌。”此外，沈霖批判：“另外，你所说的那些都是电影里面瞎编的，现实中不可能会有这种地方。”
“是……是吗？”沈镜悻悻。
沈霖极其笃定：“是的。”
说话间，沈镜随在他身后拐了个弯，来到一片开阔区域。
触目所见是两排低矮的平房，沈霖敲了敲左手第一间办公室。
“老陈，你在吗？”
沈镜见他隔门喊道。
然而，一两分钟过去，门内无声无息，就在沈镜以为不会得到回复时，一道声音自他身后传来：“我在这儿。”
几乎同时，沈镜与沈霖回头循声望去，一颗发际线后移到后脑勺的脑袋从杏黄色小楼的楼梯间探了出来。
在往下看，不难看见那个脑袋的主人正裸着上半身躺在大理石地板上。
沈镜诧异地眨了眨眼睛，另一边，其父沈霖则见怪不怪，开门见山道：“老陈，半个月前送到你这儿来的老吴还活着吗？”
“老吴？”沈镜看见被称之为老陈的科学家可能是一时半会没意识到老吴是谁，眯着眼睛一脸费解。
沈镜赶紧给解释：“就是那位血肉化为嶙峋怪石的人。”
“哦！他啊！”
陈老一派不太想提的样子，感慨完一句后，便兴致平平的躺在地上一语不发。
沈镜知道搞科学和艺术的绝大部分都性格古怪，所以陈老的诡异沉默也并非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但事关他是否异化，沈镜心里着急，百般无奈下他瞥了眼一侧的沈霖，寄希望于他能提供援助。
沈霖不负期望，缓缓开口：“老陈，老吴被安置在那里，我想见见他。”
有了沈霖援助，陈老长叹一口气，一五一十道：“老沈，你来的不是时候，那个怪人已经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沈镜难以置信。
陈老继续不搭理沈镜，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沈镜又尴尬地瞥了眼沈霖。
收到他的眼神求助，沈霖咳嗽一声，介绍道：“老陈，这是我二儿子沈镜。”
“哦，原来是他啊！”陈老感慨一句，随后看在沈霖面子上，他勉为其难回答：“昨天下午三点半人断气了。”
“下午三点半吗？”沈镜喃喃自语。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昨天他和林碧谈话结束时曾经看过一次表，那会是下午三点五十分，往前推算的话，那么他醒来的时间便有可能是下午三点半。
“我刚结束昏迷醒来老吴就逝世了，这世上有如此凑巧的事吗？”沈镜一脸阴沉地心道。
另外，如此一想，沈镜又发现，薛晴的融化时间也存在颇多疑点，为什么他早不融化，晚不融化，也偏偏在下午三点半左右当着自己的面融化掉？
是下午三点半这个时间特殊，亦或者这一切与他有什么关联？
如此想着，沈镜确认：“沈槐是什么时候死的？”
沈霖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愣一下，才缓缓作答：“4月10号。”
沈镜追问：“具体到几点？”
沈槐死时，沈霖并不在现场，他无法回答出准确的时间僵在了原地。
然而陈老突然道：“好像也是下午三四点那会吧。”
沈镜得到答复后第一时间确认：“你可以肯定吗？”
“嗯。”随即陈老起身，改平躺为盘腿席地而坐，稍作回忆，道：“我接到过学生投诉，说她在下午第二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离开教室，而她至此消失不见，直至隔日我们在卫生间空调的通风管道里找到了她。”
“而我们学校的下午第二节课两点五十五分开始，三点四十分结束。”怕沈镜不明白具体时间，沈霖补充。
沈镜得知具体时间的同时，又从陈老话里抓住了一个关键词，那就是沈镜并非死在家中，而是死于她所任教的江城大学。
而好巧不巧，4月10日沈镜在江大有新书签售会，三点多那会，他也在江大。
该不会在4月10号那天，他在江大与沈槐碰见过。
沈镜越想越胆战心惊，不由问：“你们是在那栋楼的卫生间找到她的？”
作为沈槐的直属领导和老师，陈老是最早找到沈槐的那波人的领导，他稍作回忆，道：“就是她上课的那栋楼。”
沈霖进一步解释道：“第六教学楼b座。”
江大的校园分为南北两个校区，有编号从一到十八的十八栋教学楼，其中第六教学楼修建时间最晚，设施最齐全，也配有可以容纳三四百人同时上课的大教室，经常被租借去充当各类小型活动的举办场所。
沈镜对江大的布局一知半解，不过签售会当天，他临上楼时曾经瞥见过举办地的楼标。
正是第六教学楼。
“4月10号那天，我和沈槐八成见过面。”沈镜笃定道。
闻言，沈霖诧异：“你们见过面？”
沈镜将他当日在江大有签售会的事如实相告。
“沈槐变成一张皮时你在，薛晴融化时你也在，而那个司机化成石头是因为和你一起出了车祸。”陈老总结后，狐疑道：“这三起异化发生时你都在现场，是不是太凑巧了些？”
觉察道自己被怀疑，沈镜苦笑：“我要不是也觉着凑巧，怎么会问得这么详细了。”
“你别多想，我可没觉着这些异化是你在背后搞鬼。”陈老苦笑两声，另道：“这种程度的改变绝非人力所能达到的。”
“那会是什么？”沈镜沉吟后，继续提出假设：“鬼祟或者不知名的病毒感染？”
陈老翻了个白眼：“我研究真菌感染的致病性至今已经三十年了，可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病毒感染能让人体长出石头。”
“结石病不是能让人体长出石头吗？”沈镜突然发散性地想到了各种结石病症，天马行空道：“老吴血肉化成嶙峋怪石会不会和胃结石、肾结石什么的差不多？”
“结石吗？也亏你能想，但那个司机的死相可跟结石相差甚远。”陈老翻了个白眼。
“难道没有这种全新类型的肌肉结石病变的可能吗？”沈镜疑惑。
陈老轻啧，道：“虽然那个司机人死了，但是我这里还留有没移交给公安机关的照片，你跟我过来看，等你看过后你就不会想什么结石病了。”
“是吗？”
沈镜狐疑，但还是紧随陈老步子进入了他的办公室。
“你看吧。”
陈老递来一张照片。
下一刻，一张构图阴森的照片出现在了沈镜视线中。
触目所及的映像已经不能称之为生物，只能说是由一堆灰黑色怪石随即堆砌起来的类人形石堆。
一点皮肤组织都看不见，只有紧密排列着的尖锐石笋，唯有仔细看时，才能依稀看到像是脑袋的乱石堆里存在着眼白，断定他应该是个人类。
沈镜愕然。
一侧，陈老补刀：“你把这称之为结石吗？”
沈镜无话可说。
与此同时，陈老严谨道：“我和你父亲同时认为这应该是某种非自然力量作祟的结果。”
“而这种非自然力量针对的对象应该是你，至于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只不过是和你有过接触而遭受了影响。”
沉默良久的沈霖更进一步。
闻言，沈镜苦笑：“那若照你们所言，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找个庙求上两张护身符。”
陈老叹了口气，道：“我和你爸是搞自然科学的，这方面涉猎不广。”
沈镜干脆破罐子破摔：“想找个庙还不简单，我待会用电子地图查查看附近那里有景区，通常景区都有卖护身符的。”
“你也不用这么悲观。”陈老出言宽慰：“虽然我和你爸没怎么涉猎过这个方面，但是我听说他昨儿通过关系给你找了个这方面的专家。”
“啊！”沈镜惊讶，侧脸问：“你找了个道长？”
被戳穿所为后，沈霖微微心虚，不自然地咳嗽一声道：“不算是帮你，是帮我和帮你妹妹。”
沈镜置若罔闻，道：“所以你真找到了一个道长？”
沈霖像是被问住了，扭脸求教：“老肖的课题方向是道教吗？”
陈老：“好像不是，他大学期间学的是印度语，研究方向八成是佛教或者印度教。”
沈镜听得一头雾水，狐疑道：“所以你到底找来一个什么样子的专家？”
沈霖直言不讳：“我联系了肖成清先生。”
怕沈镜没听过这个名字，陈老给解释：“老肖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宗教历史学家，专门写宗教历史，神神鬼鬼这方面他应该了解的比我们清楚。”
沈镜忽略乱七八糟的名头，直击灵魂：“所以他会抓鬼吗？”
沈霖沉吟片刻，道：“大概率不会。”
“呃……所以你给我们找了个历史学者当顾问？”沈镜难以置信。
“研究宗教史的历史学者。”沈霖强调。
“有区别吗？”沈镜心道：“这是碳基生物能想出来的点子吗？找一历史学者来？让他来告诉我神神鬼鬼是什么？如何演变诞生的？我差那点认知吗？我差的是如何抓鬼！”
沈镜心里虽然已经翻江倒海，但面上云淡风轻，丝毫不表，只是小心试探：“你还有没有更靠谱的人选？”
“没有，就他。”沈霖独断专权，“另外，我约他今晚在家里见面，作为当事人，你肯定要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