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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祈福与顾柒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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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过了十日,十二月初八,腊祭清祀,黎民百姓蜂拥至大刹,为食一口五味粥。

    糍粑寨里的人大多不兴这个习俗,少有几个结伴下山,去往青麓山的另一端拜佛饮粥。

    在山寨生活的日子甚是清闲,顾芭芭岳糍并未怠慢他们,缺什么给什么,唯独不给自由。

    苏冰在寨子里待久了,发现这些人长得都很高大,比她遇到的所有人都壮实,除了劫富济贫外,没杀人放过火,顿时熟络不少。

    这日,她被请去庙里一起祈福。

    一来岳糍情况不好,日日咳血,整个人癯瘁不已;二来异魅火藤的催育,顾芭芭希望她有好运气。

    苏冰是个无神论者,即使发生了穿书、魂力之类的奇事,她也不信去拜个佛就能平安一生。

    她本来要婉拒的,但白见思起了兴致,替她一口应下。

    “儿时爹爹常带我礼佛,去除我上辈子业障。我十年未拜,想去虔心求运,许个心愿。”

    他手上绣着荷包,是前天岳糍给他的。绣好后在里面写下心愿,挂大刹中的千年古树上,愿望就能实现。

    苏冰自然是顺着他来,瞅到他满手的针眼,以及荷包上逐渐成形的鸳鸯,如何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唉声叹气:“你要绣也该绣天鹅,鸳鸯才不专情呢。”

    做着针线活的手一滞,临到结尾,又将鸳鸯头裁剪抽出,绣了两根长脖子鹅头上去,白颈彩羽,拼在一起不伦不类。

    可是没时间重改,还有荷花池塘没绣,白见思微微怅然。

    连续下了几日的小雪,外面的雪地有大腿深。腊八这一天,天气难得晴朗。

    近两天,岳糍的身体不怎么好,今日出门全靠顾芭芭背,裹在厚厚的棉被里,仅露出一抹黑发。

    苏冰不太赞成顾芭芭带他出门,但那两人坚持己见,非要爬千台阶梯登顶求佛。

    临行出发前,岳弥过来找顾芭芭,脸色稍显忧愁:“之前苏大师写信让我派人给你送去,谁想到现在,那两人还没回来。”

    岳糍挤出脑袋,咳嗽声不断,虚弱地安慰她:“姑姑别担心,雪大路难行,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青麓山由成片丘陵组成,最高的那座在北,高五百余丈,左峰陡峭,右坡缓斜。

    侧峰峭壁上有两条细小冰瀑,环雾玉烟,在澄明天气间凌驾雾凇,逶迤入山底冻溪。

    石梯的雪被人跺成水,踏上去有些湿滑。顾芭芭背着岳糍,行动不便,爬几十梯就要歇半晌。

    四人磨磨蹭蹭,费了半天时间才登到山顶。

    长长的队伍从寺庙门口,弯弯绕绕,止在阶梯口。榆香灰烟凭风起,自火坛那吹来,熏得苏冰时不时擦泪。

    白见思要和顾芭芭他们排队喝粥,苏冰没兴趣,等得无聊,绕过人群和分粥的和尚,跑到里面逛。

    这座古刹不知多少年了,正对山门的六重正殿朱漆斑驳,戗兽飞檐淋了千百次雨后沧桑老旧,石台和佛像的手光滑铮亮。

    佛像周围总有几座新修的矮堂,色泽艳丽,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

    庙内的银杏树大多四十多米高,最中央的粗壮到几人才能环抱,每棵枝头系满红绳荷包,赤色彩带迎风飘飘,顶上的好些褪了色。

    佛像神龛繁多,苏冰在这里不仅见到释迦牟尼佛和其他名字拗口的佛,还瞧见了灶神、土地神、财神等神像,觉得不可思议。

    这到底是个佛庙还是道观?

    逛了一圈,她回去找白见思他们,正巧三人刚喝完粥,气色红润如春风拂面,被佛祖摸了脸似的,精神不少。

    “妻主,我给你多要了碗粥。”

    白见思戴着面纱,眼眸柔和,像献珍宝般双手捧粥过去。

    被人记在心里,苏冰有些感动,虽不信神怪之说,却信白见思一片心意,接过碗咕噜咕噜喝下:“阿思这碗粥最是香甜。”

    白见思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交叉两手,垂着头走在最后面。

    岳糍脱离棉被,披着大氅,在顾芭芭的搀扶下一路行至里面。

    每见神像或佛像,他们三位便深投绝地,仅苏冰无所事事站在旁边观览。

    “我要进去跪佛,求生平健安。”

    岳糍忽然推开顾芭芭的手,递给对方一个鸳鸯荷包:“芭芭待会儿帮我挂树上。”

    他这么一说,白见思也要跟着进去,不理会苏冰劝他头磕轻点的话,重重砸地三声。

    苏冰抬头,昏暗的佛堂内,神像官帽长髯,下方写着“利市仙官”四个大字,于是多嘴一句:“这是财神爷,不保你们健康。”

    岳糍掀开眼,他其实不认得几个字,何况这是隶书,被苏冰指出来有些恼:“你又不是财神,你怎么知道她不保安康?”

    说罢,拉起白见思的手,跑到隔壁男菩萨下跪拜。

    “第一次见注生娘娘是个男的……”苏冰喃喃自语,又道:“别人向他求女,你们向他保佑身体,现在的神仙佛祖真累,什么活都接。”

    岳糍病白的脸被她气得通红,拽着白见思的衣袖,越过照壁,重新找了两个神像跪,左边写着神荼,右边写着郁垒,心想总有一个能保佑他。

    “门神驱邪辟鬼,治病别想了。”

    苏冰跟个烦人精似的,走在他们尾巴后絮絮叨叨。

    岳糍面色铁青,扭头瞪她:“你能不能闭嘴!”

    “唉。”苏冰叹气一声,不再烦他们,说了句“求人不如求己”,去银杏树下的石台坐下。

    顾芭芭跪完佛,爬上假山巨石,把岳糍绣的荷包挂得很高,让下面的岳糍笑眯了眼。

    白见思望着树上好看的鸳鸯荷包,再低头凝视自己的,绣工粗糙,不仔细认,别人都看不出这是一对天鹅游荷花池。

    他目光暗淡,正要把荷包塞进袖子里,不再拿出来。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将他的荷包勾出。

    苏冰见不得他伤心,鱼珠眼里含着柔柔笑意,站起来在就近的枝头挂上,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白见思揪住里袖,语气慌乱:“说出来就不灵了。”

    等他们拜完佛,挂好荷包,回到寨子,天已经暗了。

    岳弥还坐在寨子大门口,担忧地望向山下小道,肉脸上的五官挤在一起:“早知道就叫小春她们去,落落她们俩对道路都不熟悉。”

    岳糍吹了冷风,头痛欲裂,被顾芭芭背在身后,没什么精神地拨开棉被:“姑姑回去吧,小心着凉。”

    “成,你才是该注意身体啊小糍,你知道我操心。”岳弥拍了拍身上的雪,起身跟他们回山寨。

    苏冰走在后面,背上又痒了起来,心头隐隐不安。

    过了无风无雪的一夜,次日一大早,大伙吃了热乎乎的早饭,忽然地面隐隐颤动,转瞬之间,山体表面的雪崩塌下来,将寨子团团围住。

    苏冰对异魅火藤的培育刚有些苗头,发现用魂力培育灵植能加快修行速度,就听见外面轰轰声响,以及熟悉的叫喊声:“雪崩了!雪崩了!”

    她忙推开窗户,往楼下看。

    顾芭芭一把捂住莫孝兰的嘴,笑骂道:“胆小鬼,你不知我们这寨子修建的妙处。以前请人算过,离山脚多远建楼不会被山雪崩及。”

    苏冰遥望四周,确实层层木楼没被波及到。

    刚想松口气,她倏地眯起眼,雪地反光,眺望到寨子大门外有黑乎乎的人马身影。

    心里警铃大作。

    乌云压顶,寨子外五百匹军马从山下纷至沓来,为首之人长槊铁甲,盔冠火红簪缨,五官生得冷厉,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

    在他们前头,两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踉踉跄跄扑倒在雪地里,正是被派出去的那两个。

    顾柒柒一声令下,五百余将士包围糍粑寨,井井有序。

    这些人都是杀敌无数的精兵,血气方刚,杀意十足,糍粑寨的土匪无法与之相提。

    龙凤之体乃国运之本,两者间有种神秘的联系。当顾柒柒来到糍粑寨,白见思心脏跳得厉害,仿佛要破开胸膛。

    他有些难受地捂住心口,对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停下练习绣花的手,轻轻喊苏冰:“妻主,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我心跳得厉害。”

    苏冰当然知晓他为何出现这种情况,只是怎么也没料到剧情提前了这么多。

    她走过去拍拍他的背,神色复杂,幸而白见思未满十八,否则还是处男的他当场发起情来,就麻烦了。

    “你别绣了,躺床上休息好,我下去看看。”苏冰给他掖好被角。

    外面,雪地已经染红,顾柒柒的士兵为把糍粑寨的人拿下,砍伤几个。

    岳糍红了眼,颤颤巍巍地要去救岳弥,却不小心接下一刀,伤在手臂上,血流汩汩。

    正在打斗的顾芭芭受到刺激,不要命地挥舞大刀,上前将岳糍抱在怀里。

    下一瞬,她的头上全是刀头枪尖。

    治服在外的人后,精兵闯入寨内,把苏冰白见思等人一并拴好双手押出来。

    副将毕恭毕敬站在顾柒柒身旁,拱手问:“顾将军,一共一百三十七人,如何处置?”

    顾柒柒擦掉长槊上的血迹,反问跪在地上的顾芭芭:“你当初跟爹娘怎么说的?出去经商要干番大事业。现在呢,劫财掠马,盗我玉佩,包庇北玄国流寇,砍头大罪!”

    她顿了顿,突然将手放在心口,有感应地望向白见思的方向,愣住:“小白?”

    “把戴面纱那个带过来。”她朝旁边副将吩咐。

    这一生,她只遇到过一个让她心跳如此厉害的男子。

    白见思抓着苏冰的手臂,不肯离开,那副将无奈,只好将两人一同带过去。

    顾柒柒扯掉白见思的面纱,在一阵嘶气声中,寒冰容颜化开:“小白,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我回来后去白府找你,你姐姐说你走丢了。”

    白见思也有些晃神,认出她:“小七?”

    “嗯,我是小七。”顾柒柒难得挤出笑容,示意副将把白见思和苏冰分开。

    苏冰指甲掐进手心,憋屈感无以复加。

    她曾想平安潇洒过一生,可她做不到潇洒,从选择对白见思好时,就已经被人和事羁绊住。

    在副将拽开手臂上的粗糙玉手时,她恍然间看清了很多事。

    顾柒柒走到顾芭芭面前,随意拉个高壮的女人踩在脚下,低头小声道:“北玄国人最易辨别的便是耳朵,他们会打两个孔穿银环。顾芭芭,你若低头服我,我当你卧底抓捕细作,戴罪立功,只杀北玄国人,否则整个寨子死罪难逃。”

    顾芭芭面目狰狞地抬头望她,眼里俱是血丝,她紧紧地捂住岳糍的伤口。心爱的人昏迷在怀,手下死了几个。

    她有些疯魔了,竟想杀顾柒柒。

    在这一瞬间,苏冰回忆到了剧情,书里也是这样的对话,最后因顾芭芭的冲动,造成无可挽回的悲剧。

    想到此,她连忙冲上前,在顾芭芭身旁附耳道:“冷静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现在反抗,大家都得死。”

    见身边人眼神仍充满杀意,她不得不抛出岳糍:“岳糍还没死,你现在是要害死他么?”

    这下,顾芭芭总算冷静了点,悲怆嘶吼一声,压下冲动的性格,朝顾柒柒道:“我跟你没完。”抛掉长刀,两手抱着岳糍,跪在一身铠甲前。

    顾柒柒眼神冷漠,瞥他们一眼,对副将道:“把敌国细作杀了,剩下的带回去押入大牢。”

    血,染红了糍粑寨。

    苏冰的眼眸被红色充斥,怔怔地望着前几日还聊得火热的女人们一个个死去。

    这些人说她们坏,确实夺了不少富人钱财,但她们从没杀过人,得到的钱财会分给附近的穷苦人家、流民乞丐,不算真正的恶人。她们从北玄国逃到此,是因为北方冻土难垦,饥饿逼迫她们寻求生的希望。

    苏冰独立思索时,既同情她们,又明白顾柒柒的顾虑,一如当时看书。

    她转头和顾柒柒对视,未出鞘的锋芒对上刀尖,一败涂地。

    如梦初醒,她不是旁观者,她是个活在其中的人,且谁也拯救不了。既想过清平日子,又想固执保护白见思,但是无权无势,水中浮萍,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

    如今乱世,何处不兴战乱?所谓一隅安身之地,真能寻到?遑论她现在即将被顾柒柒押入牢狱,生死难定。

    苏冰被绳子缚在背后的双手,握得死死的。

    手无权势之人,在这样的世界没有话语权、选择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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