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城生活
关之洲穿好衣裳,亲亲热热要拉闫朗吃早饭,低头看见了闫朗手上缠的布。
“闫哥手怎么了?”
闫朗还未回话,兰香便气道:“还能怎么?手背上恁大一个燎泡,不知捂了几日,都烂得不成样了!”
关之洲心疼,捧着他的手在嘴边吹吹:“闫哥还疼不?”
闫朗摸摸他的头,“一点点痛,不碍事了。”
又向兰香竹香二人道:“还要谢谢两位姐姐给我上药。”
兰香:“怎这多礼,一早上不知谢多少回!”
关之洲心里悔得不行,大骂自己,偏要赶着找事!若不是自己被关那一月,说不准年前就将闫哥的事解决了,何苦拖到现在!倒害了闫哥,日后手上落片疤。
关之洲再不愿耽搁一点,同闫朗去拜见了爹娘。闫朗先给关夫人和关老爷问了好。
闫朗虽小,但人却是极懂事的。关夫人见了他心喜,拉着他说话,看他手包着布,关切问道:“你这手可是如何伤的?”
闫朗心头一酸,忍着泪回了:“前些日子烧水时不慎打翻了壶,已经不碍事了。”
他说的隐晦,但他经常干活,怎会不知道开水烫手,拎壶时需得仔细?是那福宝非要去捉院子里的公鸡,想拔了它的尾羽做箭翎,大公鸡被吓坏了,扑腾着翅膀,横冲直撞闯进厨房,这才害得闫朗失手翻了热壶。
他手上烫得热辣辣疼,眼泪在眶里直涌。婶娘见他打翻了壶,糟蹋了热水,拿着笤帚就上来赶他。他跑出去躲了,身后还传来婶娘尖锐的骂声:“有娘生没娘养的狗砸仲!烧个水也能把壶摔了去,你怎的不把自己摔死了事!”
在那家里向来是没人管他死活的,今日才到小宝家里半刻,立刻便有这许多人拉着他的手问他、疼他。
他原本疼木了的心好像也同外头的柳枝一样,见到春光便发出两只嫩芽来。
几人一同吃了早饭,关之洲跑到她娘跟前。
“娘,我想快些将闫哥的事解决了,去岁我问您的话本先生,您可有帮我留意?”
关夫人给了他牌子,叫他去鸿兴书铺里寻柳下客先生,“一早给你寻到了,你偏出事耽搁。”
关之洲拿了牌子,抱着亲亲娘亲的胳膊摇一摇:“娘亲最疼我!”
关之洲回房里拿出之前画好的画,“闫哥来看看?”
闫朗凑上去一张一张掀开看了。这这是他?
闫朗低着头,画上晕开两点水渍。
他身在其中的时候苦是苦,但多不自知,每熬过一段了,偶尔得块糖糕,窝在草堆里睡个长觉,觉着日子还能过下去。
现脱出身来如一个旁观者,看了过往总总,耳边仿佛又听到婶娘一句一句难以入耳的脏话,激得他心气沸腾。
炭墨沾了水要花,闫朗及时回过神,收了画背过身几步踏出门去。
“闫哥!”关之洲伸手没拉住,跟着追了出去。
闫朗站在廊上三两下抹干了泪,转过身来除了眼圈微红,再看不出什么。
关之洲上前抱住他,手在他背上拍了拍,“马上就没事了,闫哥,有我陪着你呢。”
鸿兴书铺里,稀稀拉拉站着两三个人倚在架子上翻看免费的话本。掌柜躺在躺椅上,悠闲地呷一口茶,眼睛在店内扫了一圈,从身旁的矮桌下抽出掸子扔在柜台上,又冲店内的书童使了个眼色。
书童立刻会意,拿着掸子去架子上掸灰,慢慢往那些人边上清扫过去,“客官您几位且往边上稍稍。”几人拿着书挪开了,书童又道:“客官,铺子里边设了桌椅,三文钱便可坐一晌午,小的给您安排一下?”
“不必了。”
书童被拒脸色不变,仍笑着脸回了:“那客人可莫要再倚着架子,当心倒了伤着人可不美了。”
门口有人进来,朗声问道:“柳下客先生可在此?”
店内几人一听这话,双眼都放出精光来,书也不看了,盯着这边。
掌柜的听见有人来寻柳下客,忙从椅子上起了,走出来一看,是那关家小少爷!迎上前悄声对着关之洲低语一句:“小少爷!这可不能喊!”
而后又大声说:“不在了!小少爷来晚一步,柳先生确实在我这里借住一段日子,昨日柳先生说找了新住所已向我辞别了。”
里头客人听说柳下客已经走了,一脸沮丧,拍着大腿叹气。
关之洲懵着脸,这掌柜在搞什么?
闫朗跟在身后将周围动静纳入眼中,扯了一把关之洲,对掌柜一拱手,“那麻烦掌柜了,我们在这里看会儿书。”
掌柜连将他们往里带,“那我便安排小少爷坐里间,来旺!倒茶!”
掌柜领着二人入内,却并未进什么里间,而是穿过长长的廊子,直进了后院,掌柜这才向关之洲解释道:“小少爷,柳先生在我这里的事情可不能让人知道,不然我这小店可一天都不能安生了。”
闫朗伏在他耳边:“刚才你在门口说柳下客在这儿,里头看书的几个客人听见了,想上前抓着你问呢,好在掌柜一番话挡回去了。”
关之洲立刻反应过来!原来这柳下客还是个畅销作家,追捧者众多。难怪掌柜在门口百般遮掩。倒是他莽撞了,好在闫哥心细,否则他在门口给掌柜捅出来,怕是要招人嫌了。
关之洲满脸歉意:“抱歉,掌柜的,怪我莽撞,方才不该在门口那样喊。”
“小少爷客气了。”掌柜摆摆手,“柳先生已同我知会过,若有关家的人找他,便直接去同他说。关少爷在这里喝杯热茶,我去请柳先生过来。”说罢开了一扇门,引他进去坐了,转身去请柳先生。
闫朗穿的一身灰扑扑的,又一直低着头站在关之洲身后,倒茶的书童将他当做关之洲的小厮,并未招呼他。
关之洲将闫朗拉过来同他坐在一起,那书童才给他倒了热茶。
不一会儿,掌柜带着一个身着长衫,头带束髻冠,面白无须的青年过来。关之洲见了,起身请他坐下。
“可是柳下客柳先生?”
柳下客见是关之洲,眉毛一挑:“是你这个小娃娃找我?不是关夫人?”
关之洲从怀里拿出娘亲给他的牌子递过去,“是我托娘寻的先生。先生不先问问我是何事?”
柳下客扫了一眼牌子,伸手没接,端起茶杯呷了口茶,“关少爷说说看,在下洗耳恭听。”
关之洲也没在意,无事发生般收了牌子。倒是闫朗坐在旁边皱了下眉头。
“不知先生常写什么题材的话本?现下我有一故事,想请先生捉刀润色。”
柳下客嗤笑一声:“你不知我写什么话本的,便来找我捉刀?还真是个娃娃,不知天高地厚。”
闫朗哪受得了关之洲被这般轻侮,狠狠瞪了一眼柳下客,“小宝,他这般轻你是个小儿,咱们不找他!”
柳下客翘了二郎腿,撩起袍角掸了掸,语气不轻不慢:“哪有看了牌子不办事儿的理!你这小娃娃可别乱说砸了我的招牌。”
他仿佛天生的眉眼上挑,连着说话的口气也总是带着股子轻慢劲儿。关之洲已是这沔州城里顶富贵的人家,身上也没有他那种阅遍人间无数,皆不够入眼的气度。
关之洲轻轻拍了拍闫朗的手背,安抚闫朗,示意自己无碍。
“娘亲既让我寻你,我信娘亲,便信你。”
“那不知关少爷要讲的故事是什么?”
关之洲展开厚厚画纸摊在桌上,柳下客垂眼瞧了,奇道:“这是你自己画的?倒是精妙!”
“今有一稚童,原籍平洋洲,年仅七岁。周岁时,平洋洲战乱,慈严远航(指父母不在身边),托孤于叔婶。二人带其逃往容华洲,五年前落户沔州城,稚童记于叔婶名下。然叔婶驱其如仆,日夜不辍!”关之洲咬紧了牙,“此画共九九八十一张,皆为闫哥亲身经历,我欲开堂公审,让那闫家夫妻血债血偿!”
开堂公审是这个世界掌权者一种法治手段。如沔州城,公审堂的执法长□□九名,以关老爷为首,另还有安乐院院长、巡逻队首领、武学先生等人,共议决事。开堂公审,百姓皆可围观。
关之洲对着柳下客一拱手:“先生帮我将此事写作话本,务必真切感人,使人口口相传。且文中人名皆用化名,还望先生多多费心。”
关之洲欲意打好这公审前的舆论战!越多人知晓真相,闫哥分家将会得到越多人的支持,他要重锤落下砸得那对夫妻翻不了身!
柳下客眯了眯眼,这主意是这关少爷想出来的?倒是个人精,小小年纪便已知晓人心所向,玩弄股掌之间。他身边这小子怕就是其中当事之人,柳下客盯着闫朗的面相细细掐算。
闫朗察觉此人一直盯着自己,压着眉眼回望过去,目光相撞,弧光闪烁,不退分毫!
半晌,柳下客嘴角一扯,毛都没长齐的小狼崽子,有场好戏看了!这关家少爷到底是娃娃心肠,没那些弯弯绕绕,一根直肠通到底。这人心又岂是那么好驱使的?
柳下客站起身抛下一句:“画留下,三日后来寻我!”便自行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