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口
楼下的生活超市,室内宽敞透亮,货架上的东西摆得满满当当的。这个点人少,因此还显得有几分空旷。
安越来的时候以为玉瞳瞳应该已经吃过晚饭了,却不想她那个只说睡一会儿就起来的哥哥,居然睡到了下午六点半。
醒来时,男生整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攻击性,柔软得像只乖顺的大型犬,尤其是刚才对视的那几秒中。
而此时,季翔已经换了身衣服,纯黑色的薄款大衣穿在他身上衬得人越发高大挺拔。背脊笔直,往上还能看到衣领处露出的一截脖子,然后就是剪得干净利落的碎发。
安越看着他走在前面的背影,越发地感叹这人就是行走的衣架子。明明觉得挺普通的一件男款大衣,穿在他身上就有了形状,怎么看怎么帅。好像乞丐穿上去也能变成王子,但其实给这件衣服加成的不过是这个人的身材和脸,和衣服本身没多大关系。
季翔走着走着就到了食品区,回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睡醒还有点儿起床气,话都有点少,这会儿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跟过来。
安越推着购物车上前,季翔冷淡地垂着眼皮,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有些不自然地问:“买什么?”
这两天保姆都不在,吃饭的事儿都是季翔陪着玉瞳瞳解决的。昨天两人吃了一整天外卖,今天还是外卖,到了晚上时玉瞳瞳罢工不肯吃了,所以只能在家下厨。其实季翔也可以带她出去吃,但玉瞳瞳不乐意出门,今天安越在她就更不可能出门了。
季翔对这些东西没有研究,而且玉瞳瞳就因为自家哥哥讲故事水平贼烂又不会扎辫子这事儿,直接把他划为“无生活自理能力的废人”一栏中,生怕他挑错了什么不能吃的东西回来煮。但是又不能让安越一个人去,于是玉瞳瞳就安排两人一起去。
看季翔这个样子,也确实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公子。安越在心里叹息一声,问:“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季翔眼皮都没抬一下,话很短却乖得很:“我和她都很好养,没毒就行。”
安越:“……”
听到这句话时,安越直接被气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抬杠。
什么叫没毒的就行?谁家超市老板敢卖能毒死人的东西?
但在接下来的购物中,安越确实见识到了什么叫“没毒就行”,因为安越买什么他都没意见,后面还自觉地接过了购物车,当起了苦力。安越要什么,说一声季翔就过去帮她拿了,任劳任怨得很。
超市里人不多,收银台那儿都不用排队,季翔推着购物车问她还有没有要买的,没有的话就去结账了。
安越清点了下食材,已经足够。走到收银台,正要掏手机出来扫码支付,季翔就已经拿了钱包出来。
“现金吧。”季翔抽出几张给收银员,话却是对她说的,“留着也用不上。”
都说男人付钱的样子很帅,安越今天也算见识到了,干脆利落地收回自己的手机。立在一旁看他两根手指捏着钱币递给收银员,又把皮夹放回口袋里的散漫劲儿,觉得这人不仅长得标致,一举一动都很耐看。
暗自欣赏了会儿,季翔已经拿好小票,拎着袋子对她说:“走了。”
安越主动开口:“我帮忙拿点儿吧。”
“不用。”季翔两只手拎着,也没多重。
安越的行动力很快,买菜的时间只花了十几分钟。这会儿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回走,安越看着他的后脑勺,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低声笑了下。
季翔莫名回头,眯了眯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喏,刚结账时买的糖,缓一缓你那起床气吧。”安越忽然停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棒棒糖。
季翔闻言,表情有点儿发愣。其实他一般不会有什么起床气,但是午休时间太长的话就容易臭脸,话也特别少。季翔觉得自己刚才应该都很收敛了,可是依然被她看穿。
安越见他两只手都拎了袋子,于是伸手把糖衣都剥掉,露出晶莹的糖果。
顶上刚好有盏路灯,光晕笼罩在周身,风轻轻荡开迷迭香的气息,浅淡得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的。季翔看到她嘴角那抹的弧度时,仿佛有颗软趴趴的月亮,骨碌碌地滚了下来往心头撞了撞。
“哄小孩儿呢?”嘴里不满地嘀咕着,但身体却很诚实。话音刚落时,人已经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张口含住了她手中的糖。
像只特别听话的大狗狗,很乖。
刹那间,两人都没动。
季翔漆黑透亮的眼眸微微一抬,对上了她的眼睛。
那眼神无声无息的,空气中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交缠,勾得人喉咙发紧。鼻尖呼出的气息洒在她葱白的手指上,点燃了一簇簇火苗般烫手。
安越率先败下阵来,把手抽回,别开视线说:“…快回去吧。”
糖果的甜味此时已经蔓延在整个口腔,季翔的唇角无声地勾了勾,胸口积压的那点闷气也瞬间消散。
从超市走到门口时,安越的手都一直背在身后。右手指腹摩挲着食指,刚才那温热缠绵的气息像根羽毛似的挠着她的皮肤,到现在还觉得有些痒。
直到安越在厨房拧开水龙头,用凉水冲了差不多两三分钟,才把那股异样压了下去。
晚饭做了三菜一汤,份量很足,安越又和他们一块吃了些。饭后季翔包揽了收拾餐桌和洗碗的活儿,而安越也切入了正题开始帮玉瞳瞳辅导功课。作业不多,所以剩下的时间玉瞳瞳又缠着她讲了些故事。
回去的时候,季翔开门出去送她。这儿离公交车站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安越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走得快,只需要走十几分钟,但是两个人一起走,速度总是会慢些。
楼下公园里出来活动的人还不少,小孩儿到处都是,也许是刚刚学会跑,跌跌撞撞的速度又快。猛地就撞到了安越的腿上,把人给往前推了好几步,猝不及防地砸进一个宽厚的怀抱。
“对不起对不起啊,你没事吧?”孩子的家长过来把小孩儿拉住,低声和安越道歉,又教育了孩子几句。
安越堪堪站稳,匆忙间说了声没事。手还扶在人胳膊上,抬起头来,正对上季翔那双眼睛。
他外套的衣料手感极好,版型看着很硬,摸着却意外的柔软。秋夜里空气冰凉,指腹却沾了些温热,似乎还能摸到那胳膊的韧劲儿。
她很快收回手,季翔的表情也没任何异样,只是轻皱着眉头又多问了句:“没扭到脚吧?”
刚才那小孩撞过来的力道并不小,安越和他隔着好几步的距离,可是当撞上来时,季翔的身子都忍不住往前倾。
安越摇头:“没事。”
隔了好几天没见,又不是多熟识的人,本就没什么话题可聊,这会儿沉默得更加尴尬。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身后又匆匆地响起脚步声,一个温婉的女人追上来,拿着些糖果塞到季翔手里。
“原来是阿止过来了,刚才我跟许阿姨正聊天呢,奶奶说妞妞撞到你女朋友了,也是一时没注意,真是不好意思啊。”
女人满是歉意地开口,都不等安越解释,季翔便收了糖说没事。
“…阿止?”不过相比起女人误会他们是情侣关系,安越似乎对这个更感兴趣一点,微微笑出了声。
季翔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说话有点儿含糊不清,“嗯,这是我小名。我很少来这片,但上下楼的邻居都认识,刚刚那家小孩儿就住我外公楼上,所以也就跟着他叫阿止了。”
“嗯。”安越点头,打趣道,“我听说小时候抓周,抓到什么以后长大就会从事什么行业。你这只‘阿止’倒是走得很正,没有恃美行凶。”
看到她笑容满面的,季翔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黑眸眯了眯,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问:“…玉瞳瞳那丫头片子该不会把这个也跟你说了吧?”
安越踩着树叶的影子走着,嘴角的弧度并没有压下去。季翔心里也有了数,表情略微有些懊恼。
季翔刚学说话那会儿,口齿并不清楚。抓周的时候,面前摆的玩意儿一个没拿,反倒是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只洗澡时用的小黄鸭,高兴地喊“阿止阿止”。
小季翔叫鸭子的小奶音也就成了他的小名,阿止。
这个小名的来由,至今还被他外公津津乐道,说季翔从小就像鸭子一样识水性。但在玉瞳瞳那小丫头嘴里说出来,季翔就是个“阿”、“鸭”不分的人。
安越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的身材确实很不错。如果去当鸭的话,说不定还是头牌。”
男生的骨相和皮相都算得上一绝,那肩膀把衣服随随便便一撑都能穿出天价的高级感。游泳的人似乎大都背部宽阔,宽肩窄腰,身材很好。
季翔看着她,认输似的笑了笑:“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么直白地夸男人的身材,是在耍流氓?”
安越:“我难道不是在真情实感地夸你吗?耍流氓是因为带有猥琐的邪念,而我是单纯地欣赏。”
看到她坦荡纯净的眼神,季翔被噎得无话可说。
行吧,人家只是单纯地欣赏,就跟在展览馆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有邪念的人不是她。
季翔开始反思自己的心思是不是有点儿龌蹉了,这思想高度和人无法持平啊。
安越忽然想起来,问他:“之前你看的那些小说都是要给瞳瞳看的?”
“哪儿能。”季翔把手插在口袋里,下巴微微抬着,露出的下颌线干净又利落。晚风扑过来,碎发吹得有些凌乱。
两个人的影子并在一块儿,慢悠悠地往前走着。季翔说:“那是他们班上的同学喜欢看,玉瞳瞳不喜欢这些,但是小孩儿就有拉帮结派的习惯。她不想看,但又想知道书里都说了什么,好课间的时候能和小姐妹聊上几句,这样才有手拉手去上洗手间的机会。”
安越问:“那后面的章节你看了吗?”
“什么?”
“下药那个,女主要献身了?”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季翔一噎,奶糖卡在喉咙里有些难受,吞了吞口水才把它咽下。
季翔喘了口气,侧头对上的是安越波澜不惊的表情。他是真没想到这人说话能直接到这个程度,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能把人吓死。
“…没看。一般套路都这样,张鸣远已经得出经验了,具体内容讲了什么也不会让她知道。”加上季翔总能另辟蹊径,从别的角度去解读和教育,愣是把一些霸总文扭转为建设祖国的励志读物。所以这也不怪玉瞳瞳觉得季翔讲故事无趣,毕竟既要保持剧情合理内容又正能量,这难度系数还挺高的。
安越说:“那你书架里还有一批待阅的?”她想起来。
“有些书我会看。”说完便没了下文。
不知道什么时候,季翔又剥了颗糖吃,这回吃的是硬糖,咬碎了吃发出轻响。空气里都多了些甜腻的味道,勾着深秋的冷风缠绵悱恻。
歪了歪头,看到安越正在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季翔唇角轻扯。
“好奇什么?”想到那天她也是这样目光灼灼地看他眼睛,眼底下像藏了漩涡,吸着人的心跳跌入其中,抽身时还有些丢了魂似的恍然。
不过是一双眼睛,就这么要人命。如果真的身心都陷进去,季翔怕自己是要粉身碎骨了。
回了回神,季翔解释:“放心吧,这种文的剧情黄不到哪里去,真枪实弹的描写很少,就是氛围暧昧了点儿。”
安越没想到他会解释这个,忽然停下来,靠在一边的栏杆上看他:“这些都是女性向的小说。”
见她停下,季翔才发现已经到公交站了。原来十几分钟能这么短。
“嗯。”季翔低着头,手指又在剥糖,“我之前看过一位和我同名却不同姓的老师说,要爱具体的人而不是抽象的人。发现现在的女孩都喜欢这些抽象的人,所以也想看看那些女孩有多好骗。”
“嗯?”安越看着他,“我以为你会说,想试着成那样的人。”
“我还需要吗?”他也跟着笑笑。
不知道这一片的绿化是什么样的,夜间的迷迭香不减反增。跌跌撞撞的竟然一路荡了过来,缠绕在鼻尖令人有些心驰神往。
他的确不需要。他光是这样站着就招人喜欢,长相出众的人总有这种本事。安越也见过不少人,能第一次见面就留下印象的,不是长得很“别致”就是长得很好看。而好看的人也很多,能好看到有辨识度得过目不忘的,似乎就只有眼前这一个。
像是小说里走出来的人,可以满足所有好骗女孩儿的梦。
没有人不会喜欢他。
可是他却不喜欢任何人。
安越别看了视线,不经意地滑开了他那过于清亮的目光,“所以你看这些小说,是想试着治愈心里的那个东西吗?”
安越问:“你喜欢好骗的女生?”
季翔说:“应该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好骗的女人。”
“那你觉得我好骗吗?”
安越忽然又侧头看他,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相撞。季翔感觉胸腔有什么东西要跳了出来。
黑夜不讲道理,模拟着一场又一场无声的车祸,惊心动魄得让人有些扶不稳。
此时,季翔借力靠在公交车站的广告牌上,灯光照着他的侧脸,高挺的鼻梁投下浅淡的阴影。
眼皮垂下来,笑了笑:“你应该是最难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