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口
华灯初上,等了很久的公交车这时才缓缓开来。
错过了高峰期,公交车上并不拥挤,零零碎碎的只有几个老人。面对几个空位,安越只站在扶手旁,一手抓着,另外一只手拿着手机,点开聊天界面上那个人发来的微信。
是一条时长只有几秒的语音。
戴着耳机,稚嫩的童声传入耳蜗。
“安老师,你回去要注意安全哦,好好吃饭,我会好好写作业的,拜拜。”
嘴角无意识地翘起一点,安越单手点着屏幕只回了个“好”。
十月底的宜北气温很低,车窗外霓虹灯快速晃过,拉长成流线型宛若梦境。
环2路的公交车司机开车一惯慢吞吞的,力求平稳。要坐到z大还得十几个站,安越拢了拢身上的米色针织开衫,把有线耳机取下塞进布包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前方到站,司机把车停下,身后的人忽然伸着长腿往前面踢了一下,坐下没多久正闭着眼睛休息的安越顺势被人惊到。
原本盖在脸上的帽子滚落在地,安越的目光先一秒被它抓住,于是低头捡起了脚边的鸭舌帽。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也闯入眼帘。
“抱歉,谢谢。”身后的人连说两句,嗓音卷着困意似宜北的秋,微凉。
安越把帽子还给他,顺势抬眸看了一眼。
肤色冷白,浓眉黑眼,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抿。五官线条很硬朗。
是个好像长得还不错的大众脸。
男生似乎困倦得厉害,眼睛都没怎么睁开。刚才司机突然停车把人吓醒,他又手长脚长的坐在公交车的椅子上原本就显得逼仄。
一不小心,就踢到了安越的座椅。
“没关系。”她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坐好。
身后的人重新把鸭舌帽扣在脸上,双手抱臂放在胸前也没有再说什么。
再寻常不过的小插曲,很快安越就忘了。
二十多分钟后,公交车报站“z大”。安越拿好东西下车,秋风迎面吹来,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扬得有些凌乱。
她今年已经大三,熟门熟路地走进校门准备沿着校道往宿舍楼的方向走。背后忽然急匆匆地跑来一个人,黑影高大,鸭舌帽戴得歪歪扭扭挤出几缕凌乱的碎发。
一只手拿着手机似乎在打电话:“……我知道了,我已经到了,马上过去。”
“……”
“刚才差点儿坐过站了,我这不是在过去吗。”
确实是差点儿坐过站,在车上睡得正香,要不是公交车多停了几秒,人就被带走了。
他边说边快步走,腿本来就长,走起路来似乎带风都快跑了起来。
走到分岔路后,安越就和他走了相反的方向。
树影婆娑,宿舍楼附近有野猫蹿出。
安越拿出已经准备好的火腿肠,剥开外衣后蹲在地上“啧啧”了两声。躲在暗处的猫咪听到熟悉的叫声,鼻翼翕动闻到肉香,倏地就跑了出来,耳朵蹭着安越另一只手的手心,一口一口地咬着火腿肠的肉。
“变胖了,啧啧。”喂完火腿肠,安越把这只橘猫掂在手里称了称。
上个月见它还是小小的一只,现在她都得两只手才抱得起它。
“啧啧”喵喵几声,舔了舔她的指尖表示抗议,表情却是满足得像撒娇。
安越嘴角弯起。
宿舍里亮着灯,走到走廊还没靠近就听到里面的人在说话。
拿出钥匙开门,一声轻响之后却是所有声音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怎么了?”安越看到里面站着的两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周小苪开口:“华亭都两天没回来了,电话也打不通,我和杨羽都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打算出去找她。”
z大没有门禁,多的是夜不归宿的人。一开始廖华亭晚上没回来,她们也都没当一回事儿,可现在都两天了。时常听闻女大学生夜不归宿,被人拖走奸杀的事情,周小苪和杨羽都担心得两天没睡好觉。
安越只觉得她们大惊小怪:“别说宜北,z大校区都这么大,现在也都晚上八九点了,你们去哪儿找?”
她说话很平静,温温和和的好似从来都没遇到过什么急事儿,波澜不惊得像湖里的一汪水。
安越把包放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拧开台灯照亮桌面,坐下对她们说:“明天再看看吧。”
周小苪张张嘴,眉眼间的焦急掩盖不住,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就被杨羽打断。
“我都跟你说她是个冷血的人了,你还跟她说干什么,我们自己出去找。”杨羽看不惯,收拾了包就要出门。
安越站起来:“现在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找人?别到时候把自己也丢了。”
周小苪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杨羽和安越两人僵持不下,她要出去,安越就站在门口。
宿舍四人只有安越和她们不是一个院系的,平时吃饭也不常在一起。
安越独来独往惯了,加上她学的是社会学,时不时就要下乡做田野调查,周末还得出去做家教。
两年下来和舍友相处的时间极少,杨羽一直觉得她难相处。
“安越,就算你不担心华亭,没把我们当朋友,但最起码我们还是舍友吧?你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找。”
说着正想一手把人推开,门外就响起了第二道钥匙开锁的声音。
廖华亭看到里面的三个人,愣愣地问了声:“你们…在干什么?”
周小苪看到消失了两天的人终于回来,如释重负的同时燃起喜悦,冲过去抱住她叫了声“华亭你终于回来了”。
原本对着安越剑拔弩张的杨羽也是松了口气,迎到廖华亭面前问她这几天去了哪里。
只有安越跟个没事人一样拿了换洗的睡衣便去了洗漱间。
—
洗澡的水声淅淅沥沥,周小苪和杨羽都拉着椅子到廖华亭这儿追问。
她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白白的没什么血色,穿的衣服要比她们多一些。
面对她们两人的问题,廖华亭只拿自己不过是和男朋友出去玩了打发过去。
杨羽笑骂她重色轻友,“那你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啊,害我和小苪都担心死了。”
“是是是,我错了,这不是给你们带吃的回来了吗?”廖华亭刚刚打包了几份点心,都是平时她们最爱吃的那一家店买的。
周小苪揶揄她:“这怕吃的不是狗粮吧?”
廖华亭把点心拿出来,每人一份。安越在洗澡,她就放到了她的桌面。
杨羽轻嗤:“我们是担心死你了,可不代表某人也担心,你还给她带吃的。”
廖华亭“啊?”了一声。
周小苪吃着点心,听到洗漱间的水声,压低了嗓音对杨羽说:“你别这么说,安越人又不坏。”
反正杨羽看不惯她,“是,人又不坏,可我就是不喜欢和她一个宿舍。前几天她还在宿舍厕所抽烟,一股烟味儿难闻死了。”
听到安越洗澡出来了的声音,周小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杨羽撇了撇嘴也走开。
廖华亭听到“抽烟”这两个字时却愣了愣,表情有些古怪。
晚上十一点,大家关灯上床睡觉,安越把桌面上的台灯光线调到了最弱。
她还坐在下面写东西,但是动作轻柔基本上没发出什么响声。
廖华亭也没睡,她起身到厕所看了一圈,早已没有了什么烟味,但是放在凹槽里的东西也不见了。
廖华亭有些惴惴不安。
没记错啊,好像东西她是没扔,但是也没带走。
可是怎么就不见了呢?
等她出来,准备问一问安越的时候,却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泡了一杯红糖姜茶放到自己的桌面上。
正好被她给碰见。
安越表情没变,冷冷淡淡的却没有什么攻击性。
平心而论,她长得很漂亮——但又不是那种惊艳或者甜美的漂亮,皮肤很白,五官也都很好看,组合起来让人看着特别舒服。
只是不笑的时候,眉眼间总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好像和谁都不亲近。
安越看她从厕所回来,自己泡红糖姜茶给她的事情被撞见,也没遮掩或者求感谢什么,只微微点头然后又转身回去坐下了。
看到她拿着笔写东西的专注模样,廖华亭又瞥了眼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红糖水,心情有些复杂。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但是什么都没说。
—
第二天一早起来,周小苪和杨羽还有选修课上,廖华亭请了假没去。
宿舍里就只有安越和她两个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廖华亭才走到她身后,看到昨晚她放到她桌上的那盒点心已经被人当早餐吃了一半,她稍稍有些放心。
“你今早没课吗?”廖华亭站在身后和她搭话。
安越点头,然后说了句不相干的话:“谢谢你的点心,很好吃。”
廖华亭笑:“没事,你喜欢吃就好。”
气氛又一下子冷了下来,想起昨晚杨羽和周小苪说的话,她向安越道歉。
“其实前几天在宿舍厕所抽烟的人是我,我当时忘记清理了,也没开窗通风散味儿。我已经跟她们解释清楚了,你别在意。”
廖华亭有抽烟的习惯,宿舍里的人都知道。她烦躁的时候烟瘾大,而且抽得猛味道重,但是一般不在宿舍抽,都是去没人的地方。
有一天深夜她在走廊,忽然看到安越手里也捏了根烟。
不过安越没她这么严重,只是失眠压力大的时候抽一口舒缓舒缓。
而且她抽的是女士香烟,细细的一根,还是果味儿的,烟味不大。
这段时间她似乎在戒烟,廖华亭上次烟瘾犯了想问她戒一根抽,安越都说很久没买了。
解释清楚之后,安越也只是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并没有什么要和她说的。
廖华亭实在憋不住,又问:“那天厕所里的打火机和烟头是你帮我处理的吧?那你有没有看到——”
安越忽然放下手中的笔,扭头对上她明显血色不足的脸:“我抽屉里还有几包红糖姜茶可以泡,要再喝点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