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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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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嘹亮震天响的哭喊声在白玉京的城墙楼阁之上回荡,林焉坐在玉座上,头疼地看着眼前的鬼。

    如果灰袍在这儿,见到他亲手杀死的泉台君正好端端地坐在这儿接受审讯,恐怕会惊掉下巴。

    林焉不知那些发生在幽冥深处的事情,也没有对泉台君死而复生的意外,唯独想在耳朵里塞上两团棉花,以阻隔这连绵不绝的恼人噪音。

    泉台君被孔就抓回天庭后,哭天抢地地主动交代了自己帮碣石君打掩护的种种,又声泪俱下地控诉全是被碣石君逼迫,他本心绝无半分害人之意,只是担心自己的性命。还说什么若是革了他的幽冥主之职,他定会被其他恶鬼撕碎啃噬殆尽,求天帝饶他一命。

    来回就是那么几句车轱辘的话,愣是让他哭喊出了声嘶力竭的气焰,仿佛孟姜女都赶不上他冤枉可怜。

    最终还是不堪其扰的天帝遥遥一封旨意,表面上念在泉台君在任上数年没出过什么大岔子,也从未耽于自身享乐,勉强算得上是劳苦功高。

    实则是知道他脑子并不灵光又胆小如鼠,想来下次不会再犯了,于是让他在幽冥主任上留职查看,以观后效,又派了孔就将他送回幽冥,顺便监察几年他的改过态度。

    除了泉台,永安也是一样的难缠,无论问什么皆是一概不理,昏迷与未昏迷时别无二致。

    负责审问他的仙兵没有办法,只好去泉台君的审讯场找林焉。

    审完上半场又要紧接着审下半场的林焉咳嗽两声,看向玉牢中的女人。

    左右侍卫知道他内伤深重,替他摆上一把椅子,林焉坐上去,叹了一口气:

    “既然你不想说话,那就我来说吧。”

    “你真的是个很失败的国君。”

    他直截了当地开口,果不其然激发了女皇的情绪,沉默数日的女人冷声开口:“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双手握住玉栏,猩红的眸子死死盯住林焉,“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守护我的家人,我的国民,国师说他们死后都会转世成富有又安乐的人的!我杀他们也是为他们好,谁知道,谁知道……我被骗了!”

    请林焉来的小仙官见永安说话了,悄悄松了一口气。

    林焉忽然笑了一声,添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你如果是真的爱着你的国民,又如何会让秋霜去做化灵石牌的活祭?”

    “怎么?为炼造阴兵阵死的才是你的国民,秋霜就不是?刘家岭深陷瘟疫中的村民就不是?那些穷困交加,疲于生活的人,都不是?你作为国君,可曾一日管过他们?”

    他那时听说刘家岭的消息就觉得十分奇怪,这么大的瘟疫,朝廷竟无一人处理看管,后来他才知晓,南陈的朝廷早已乱作一团,举国上下从女皇起贪腐成风,无一不是尸位素餐。

    永安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骇人的事,嘴唇嗫嚅半晌,脑海中劈过一道天谴巨雷。

    “我……我……”

    她自认为她是爱着她的国人们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潜意识里逐渐开始漠视那些生命,似乎只为了……讨好国师。

    她没有精力和心情去面对堆叠的奏折,能丢给大臣们做的事便甚少去做。原来,原来南陈早已在她的治理下,成为一片狼藉。

    林焉探身过去,血淋淋地轻声开口:

    “你恨碣石君把你视作蝼蚁,你的国民又何尝不是被你当做蝼蚁?”

    “秦央皇后曾拜托我务必不要将真相告知于你,可你……真的从未有一瞬怀疑过真相么?”

    “究竟是从未猜疑过,还是不愿相信?”他点了点永安的心口,“你心里或许有答案了吧,‘无辜的’女皇陛下。”

    他说完,便递给她几张玉纸,“想开了,就把证词写下来,”他看了眼一旁对他感激涕零的仙官,对永安道:“别再难为旁人了。”

    言罢拂袖而去,将悲恸痛哭的空间留给了永安。

    泉台和永安交代补充证据后,碣石君私炼活人俑的案子就算是结了。别的都在意料之中,唯有永安提及告诉她真相的是个女蛇妖时,林焉微微扬眉,想起了引他入南陈国都的那枚孔雀翎,于是多问了几句那妖的身形模样。

    当时孔雀翎便是和一个女蛇妖一起出现的,好巧不巧,偏生落在了南陈皇都。

    林焉方才醒悟,大概从一开始,就是别人将他推入了局中,玩了一把借刀杀人。

    至于这猜测是否为真,做局者究竟是谁,恐怕要日后遇见那女蛇妖,方有线索了。

    孔就亲自斩断了秦央脚踝上的锁链,将她带出了幽冥,而问寒随碣石被发配至蓬莱旁的一座孤岛囚牢,此生不可再入白玉京。

    孤岛外罩着几位元君合力铸造成的屏障,碣石君终身不可离岛,旁人亦不可前去探望。

    林焉亲自送问寒和碣石上路,那小岛十分荒凉,半分景色也无,唯有嶙峋山石和寸草不生的干涸土地,与目光所能及的蓬莱仙岛相去甚远。

    碣石君依然没有醒,问寒仔仔细细地打扫完小岛,勉强在山洞中收拾出能住人的地方,安顿好碣石君,他方才来和林焉告别。

    林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何时,他把身上衣衫与碣石君换了。

    那件碣石君夸他穿着好看的红衣被穿在他自己身上,而问寒却穿着碣石君那件终年不变的墨色衣裳,衬得眉眼也生冷成熟起来,从前的娃娃脸瘦削下来,化灵石牌的煞气依然萦绕在他周围下颌,显得分外凌厉,全然脱去了稚气。

    虽然林焉从未见过从前的百夫长问寒,可他见着问寒如今的模样,似乎就能想象那个在战场厮杀中从少年长到青年的男人的样子了。

    他曾双手沾满鲜血,在憔悴落魄胡茬凌乱时被天降的神明带走,如今他放弃一切,只为护住他的神明。

    哪怕他的神明犯下滔天大罪,是所有人眼里罄竹难书的罪人,甚至……

    彻彻底底毁了他的信仰。

    “多谢殿下,我很喜欢这里,”问寒的嗓音因为衰弱变得有些粗粝,“在这里可以看见蓬莱,我与碣石最美好的那段时光……就是在蓬莱度过的。”

    没有白玉京,没有仙君,后来的一切都没有。

    只有他和碣石君两个人。

    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他教他习武,他把他的一切分享给他。

    林焉敏锐地觉察到,问寒不再唤他师尊,而是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与碣石。”

    一个称呼的改变,许多东西都改变了。

    从前林焉第一次说出问寒的心思时,他尚且要来捂林焉的嘴,可如今他平静而自然地开口,脸上已经不再有其他的情绪。

    他将玉扳指从拇指上取下,递给林焉,“只是殿下托我查明王的事,问寒辜负殿下了。”

    他摇摇头,“如今已经知道明王在十里香行事,不必再追踪了,日后若需要,我会再想法子,这扳指……就留给你吧,权当做个纪念。”

    问寒亦没有推辞,闻言将扳指戴回拇指,似是意识到与林焉对话了太久,他回过头,眼神落向他身后的碣石君,然而他并没有在他们对话的空隙醒来。

    林焉将他的眼神动作收入眼底,沉默半晌道:“师叔昏睡至今,你……还等吗?”

    “只要他活着,我就等他醒来。”

    “如果他死了呢。”

    “那我也等。”

    林焉看向他,眼底神色变得复杂,“等什么?”

    问寒望向碣石君,眼里无尽眷恋。

    “等我去找他。”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林焉闻言,从灵戒中取出那把碣石君亲自铸造的暗夜匕首,递给问寒,“这本是你的。”

    “天帝已批复旨意,百年后若碣石君身死,则此事毕,若未身死,将与永安一起,压入白玉京问斩。”

    问寒闭上眼,喃喃道:“百年……百年也好。”

    “碣石君死后,你如果后悔了,就削去化灵石牌,我会将你放出这里,往后天大地大,任君独行。”

    见问寒想说什么,他率先抬手,止住他的话音,接着道:“若你要去找他……”

    他亦沿用了问寒的说法。

    “那就将师叔亲自铸造的暗夜匕首刺入心口,”他闭了闭眼,“也算有因有果,随他去吧。”

    问寒双手接过匕首,眼里望向林焉,清泪两行,在沾满尘埃的脸上洗出一点白。

    林焉是懂他的。

    于是他收了匕首,怔怔地看向林焉,末了,才收了神色,道:“问寒还有最后一句告诫殿下。”

    林焉抬眸,便听他道:“那日我来,是施天青泄密于我。”

    “我当日太过于鲁莽冲动,后来才慢慢参透,他之所以将真相告知于我,是为让我在殿下强弩之末时重创殿下,”他眸色深沉道:“若我猜测为真,此人心思机巧实属歹毒,对此人,请殿下务必多加小心。”

    “我明白了,”林焉道:“多谢提醒。”

    两人言尽于此,再无多的话可言,林焉御剑离开,行至高空深处,只见那岛越来越小,迷失在茫茫海色之中,那个仰头望着他的身影也逐渐淡去。

    他仰头望向永恒白昼的天宫,忽然觉得很累。

    于是他在天兵的簇拥下猛地降下身形,直直飞向他与问寒最初落脚的地方,那里还有他挂牌过的医铺,如今早已换做了新的东家。

    那些天兵骤然失了他的踪迹,忙追上去,无奈三殿下灵力高强,极快便不见了人影。

    林焉走进那药铺,那学徒忙问他,“先生什么症候,我这就请师傅来替您把脉?”

    林焉望着熙熙攘攘的铺子,抓药的抓药,看诊的看诊,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他晃了眼,竟觉得那学徒的相貌,也有一分像问寒。

    可这里再也没有林大夫和学徒问寒了。

    他忽然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了,只觉得脑仁仿佛要炸裂般,闷闷地生疼。

    于是他摆摆手,递给那学徒一锭银子,“寻间安静的客舍,我休息一夜便好。”那学徒收了银子,饶是觉得他奇怪,亦不再多说。

    林焉卧在榻上,嗅着周遭清苦的药香,原以为头痛难睡,却不料没多久,像是有人在他耳边吟唱似的,温柔而缱绻,以至于他的意识很快便陷入了虚空。

    意外的是,他居然又做了一次梦。

    梦里他掉进灵器砸出的深渊里,周围是被他拉下水的活人佣,他想挥剑,却觉得身体很沉很沉,几乎无法动弹。

    直到沉得越发深下去,那些活人佣还有碣石君都在很远很远的上面了。

    周遭黑极了,几乎看不见一丝光亮,他总觉得有一双手在将他往下拽,他想要挣脱,却显得格外徒劳,耳边一直回荡着似有若无的音乐声,如同蚕丝一般点点将他吞噬包裹。

    深重的绝望之下,他只觉似乎被推搡,又似乎被拖拽,迷迷糊糊的人声变得渐渐清晰,他终于猛地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他睁开眼,才发觉是那学徒正在推他,见他醒了,才松了一口气道:“可算是醒了,我师父说你一看就是被魇住了,怪吓人的,有人就这样做梦做着做着就疯癫了也有的,所以让我把你叫醒。”

    “多谢小师傅,”林焉闭了闭眼,抚平过快的心跳。

    也不知是否为错觉,之前受的内伤仿佛恢复了些许,连带着心头异样而微妙的感受挥之不去,与那次梦见秦央如出一辙。

    那梦里的乐声,他回忆起来,就是织梦曲。

    只是他已经感受不到织梦者的位置了。

    他谢过小学徒和老大夫,门外忽然进来一人,脱去了铠甲,林焉还是很快认出是之前跟着他的仙兵。

    “公子——”那仙兵压低了声音,“你可让我们好找。”

    那学徒估摸着是林焉的家人寻来了,便悄没声息地离开了。

    “我的公子欸,您怎么跑到这个地方睡觉来了?”

    “一时走岔,迷路了。”林焉随口道。

    他从床铺上起身,挥散了心头思绪,又给药铺老板留下一包银两,便在那仙兵着急的神色下走出了药铺大门,门外皆是随行的仙兵,列作几行,此时虽换了布衣,仍是黑压压一片,显得甚是吓人,连带着药铺老板都有些慌了。

    林焉默默扶额,又安抚完那药铺老板,才随他们走了。

    问寒已经送走,其他的未尽之事皆已安排人去做,他放纵自己这一晚,之后,他便要回到了白玉京,开始他的百年禁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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