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远帆转身抬腿给他一脚,许军反应迅速,握住她的脚踝沉声说,“往哪儿踢。”
远帆脚挣了挣,“你能闭嘴?”
“行。”许军一把将她搂过来,大手在她后背处轻抚,“睡吧。”他说。
远帆还想说些什么,但后背的抚摸太过温柔,让她有点不舍得叫停,渐渐的,远帆眼皮越来越沉,竟抵在他怀里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极好,醒来时便看到许军仍是侧对着她,与昨晚相差无几的姿势。
他眉骨放松,深邃的双眸被眼皮遮盖,显出几分柔和感,男人呼吸绵长,似乎睡得很熟。
远帆直觉她一动必定会将他吵醒,只好安静地侧躺在他身侧。
她真的是一动未动,可许军还是醒了。
猝不及防地,他睁开眼睛,眸中清明,没有一丝倦怠之色,“醒了?”声音却带着晨起的干涩沙哑,以及一种极其放松的慵懒感。
远帆点头问,“你早就醒了?”
“刚醒。”他说。
“我把你吵醒的?”远帆不解,“可我刚才没动也没出声。”
许军扯唇笑了笑,“呼吸的声音有变化。”见远帆仍是一头雾水,他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睡着时呼吸更轻更稳。”
“你睡着觉都能听出来?”真是个怪物。
许军不置可否,手掌从她头顶滑落至脑后轻拍两下,“帮个忙,去把我衣服拿过来。”
远帆这才想起他昨晚上把衣服洗了,现在正光着……
目光不由自主地下移,看向被子遮盖住的地方。
头顶传来闷笑,远帆随即抬头,两人视线相触。
“往哪儿看?”他似乎心情极好,声调轻扬。
远帆撇嘴,“用都用了,还不能看?”
“不能,它害羞。”
“……”
远帆被打发着去拿衣服,如她所料,衣服还潮湿着,她在阳台朝他喊了一声,“衣服没干。”
许军说,“没事,拿过来吧。”
远帆走过来时手里还拿着吹风机,许军已经坐起来了,他没穿上衣,肌肉匀称流畅,远帆不免多看两眼,“吹干再穿吧。”
说完她转身欲走。
许军接过吹风机和衣服,无奈地说,“好歹帮忙插上电源啊。”
“自己不能插?”
许军挑眉,双臂展开撑在身后,“光着去?”
远帆重新转过身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它又害羞?”
许军面不改色,“啊”了一声。
“那它得锻炼锻炼,来吧,就从现在开始。”说着她斜倚在门框上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许军低头,复又抬起似笑非笑地说,“行,”他左手拽住被角,戏谑道,“可别眨眼。”
远帆不想认怂,如她所言,用都用了,还不好意思看?
然而,在他掀开被子的一瞬间,远帆猛地掉转头,接着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门后,男人大笑,“就这么点本事。”
“老娘下次再看!”远帆撂狠话。
她脸颊爆红,光天化日的这人居然真敢亮家伙。
许军穿好衣服时,远帆已经恢复平静,她正在煮水饺,见他走来,便抬头问了句,“吃不吃?”
许军摇头,“我去跑步。”
远帆一愣,忽然想起他每天早上都和李大宝一起跑步的事,“可时候不早了。”
“嗯,”许军右手蹭左脸胡茬,“李大宝等不到我就不走。”
远帆完全没想到这一点,表情有些呆愣,隔了数秒才想起回应,“你去吧。”她说。
许军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走了。”
关门声很轻,远帆头发被揉得乱糟糟的,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远帆在西河镇的生活过于悠闲和单调,白天除了宅在租屋里看电影,便是出去闲逛,要么去超市和许军待着。
她去超市时间从不固定,有时是早起无聊的时候,有时是中午无聊的时候,有时是晚上无聊的时候。
赶上饭点,两人或许还能搭伙吃饭。
去的多了,远帆就发现中午过去时,十有八九会遇到李大宝。他待在超市也不干啥,就在收银台前的小板凳上坐着,膝上放了本类似速写本的破本儿。
远帆每次看到他,总会在他面前蹲一会儿,问他在干嘛。
他皱着眉,“画画。”
可是他右手握着的笔却迟迟落不下,有时在那儿坐一两个小时,纸上也只留下些凌乱的线条。
这天远帆又挑了中午过来,一进门只看到那破本儿和铅笔放在板凳上,李大宝却没在这儿。
许军正仰在躺椅上阖着眼,听到动静半睁着眼看过来。
撒亮这会儿也在,正蹲在菜鸟驿站那侧给快递入库,他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帆姐来了?军哥正望眼欲穿呢。”
远帆笑了笑,视线在许军脸上一晃而过,那人只是淡淡睨着她,哪有一丝望眼欲穿的意思?
她俯身拿起本子和笔,兀自坐在李大宝常坐的板凳上。
收银台另一边,躺椅上那人发出“啧”的一声,远帆抿唇一笑,没搭理他。
李大宝的速写本上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只有些或直或弯的线条,唯有第一页右下角画了只猴脸,却也不像出自李大宝之手。
远帆翻至空白一页,拿着铅笔思索片刻,接着笔尖落下勾勒起形。
超市里本就安静,此时只能听到撒亮操作入库的滴声,以及远帆笔触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远帆感觉身侧站了个人,她下意识将速写本反过来遮住,然后抬头看去。
李大宝正凝神看着她的膝上,那里放着他的速写本。
远帆抿唇,“抱歉,没忍住画了几笔。”她有些慌,毕竟李大宝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成年人,也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孩子。
许军这时也走过来,单手搭在李大宝肩上,是安抚的意味。
他看向远帆的视线带了些责备的冷意,极轻微,可她却捕捉到了。
还没来得及消化他的眼神,李大宝却突然蹲在身旁,目光灼灼地看她,“你会画画!”他朗声说。
完全没想到他关注的点在这里,远帆倏地愣住,嘴巴张合几次才想起该说什么,“学过两年,画的不好。”
“你画的很好!我要看!”李大宝手伸向她膝上。
远帆赶紧避开,翻到那一页迅速撕下,在手中揉成团,“乱画的,不好看。”
因她这破坏性动作,李大宝反应了几秒,接着直接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远帆整个人愣住,大脑宕机。
这些年她见过不少嚎啕大哭的场景,有虚张声势撒泼打滚的,也有真情流露悲痛欲绝的,但她从未见过一个29岁的人高马大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不,他的灵魂本就是个孩子。
许军单膝跪地双手掌住李大宝的肩膀,沉声说,“大宝,你答应过我什么?要做个男子汉,不能随便流眼泪,忘了?”
然而李大宝正激动着,哪听得进劝说,他额头青筋暴起,整张脸涨红,声嘶力竭地哭嚎。
撒亮也过来劝,还许诺带他吃烧烤,可李大宝似乎听不进去,他偏执地看着远帆手中的纸团,目光分毫不移。
许军终于分神看过来,语气严肃且带着怒意,“还不给他?”
远帆紧攥着那张纸,她整只手都在用力,以至骨节泛白,微微颤抖。
僵持许久,远帆渐渐平静,她突然再度打开速写本,然后拿起笔,面无表情地在纸上勾画。
许军皱眉看她动作,目光不耐又不解。
然而李大宝却渐渐止了哭声,目光落在她作画的手上。
时间一点一点在流逝,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去片刻,远帆收了笔,猛地起身将速写本和铅笔搁在板凳上。
李大宝急切地将速写本捧起,眼中闪着奇异的光。
这下他们都看清了,微微泛黄的纸上是李大宝咧嘴大哭的样子,线条简单而传神。
远帆没看任何人,只沉默着绕到收银台后,她将手中那纸团展开撕成碎片,掷进垃圾桶。接着,她绕过三人,走出超市。
仿若不带一丝情绪,却莫名带着隔开一切的磁场。
许军怔怔看着她离开,想叫住她,却知道她必定会听而不闻。
撒亮干笑几声,“帆姐可能回去吃饭了。”
可是在场的谁不知道,她只要来超市,必定是要和许军一起吃饭的。
场面陷入沉默的尴尬。
撒亮讪笑着回去继续入库,许军仍蹲跪在地上,视线定格在李大宝手中的画上,神思却在飘忽游离。
李大宝手指小心翼翼地在纸上摩挲,“姐姐画了一个哥哥。”他轻声说。
许军轻拍他的肩膀,“什么眼神?”他指出画上李大宝咧着的嘴,“这谁哭呢?”
李大宝有些难为情,他蹭掉眼下残留的泪痕坦然承认,“是我。”
许军抬手在他头上使劲揉了一把,边起身边说,“为个破画哭成那熊样。”
李大宝却扯住他的手臂,目光极其认真地看着他,“那不是破画,姐姐画了一个你。”
许军仿佛没听懂,复又微愣着问,“什么?”
“姐姐刚才画的是你,”李大宝郑重地解释,“可是她揉坏了,还撕了……”语气低沉下去,带着难言的惋惜。
许军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被远帆丢进垃圾桶的画,他身形倏地顿住,眼神晦暗不明。
撒亮向来八卦,他几步窜到收银台后,开始扒拉垃圾桶,嘴上说着,“怎么能让我军哥进垃圾桶呢?”
说话间,他已经把皱巴巴的碎纸片尽数捡出,放在壁桌上拼凑起来。
好在远帆并没有将纸撕得很碎,很快撒亮就将画拼好了。
支离后被重新归位的人像铺在漆面斑驳的桌面上,画中人静默地注视着前方,目光深远而孑然。
不难辨认,那正是许军,即便除了眼睛,五官中其他部分被刻意抽象,即便被揉皱得不成样子。
然而从眼下所呈现的残画中,仍可瞥见作画人在落笔的那一刻,定然是认真且用心的。
撒亮八卦的话音喋喋不休,可许军却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他想起远帆刚才离开时的样子,沉默中分明带着再不来往的决绝。
许军心里有些慌,他知道她做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