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旧事重提
叶青竹一屁股坐在地上,招手让他也一起坐下。
“从头说吧。
哥当初差点儿打死你,恨不恨我?”
堂远抿唇摇头:“不恨呐,从前你是我老大,没你护着我活不了。
后来你是大哥,亲的。”
叶青竹的心啊,更揪得难受。
“起因都是那个小布包,你跟大哥说说,咋就注意上人家的银子了?”
那包银子,他一直没有动用过。
包括郭大人给的,柳承说银子有问题,也被藏得好好的。
后晌的阳光照在背上,堂远吞咽着口水,再次说起自己偷拿银子的所有细节。
小孩子遭受讥讽、谩骂,甚至殴打。
不辨是非的年纪啊,他也是记仇的。
为什么不记呢?
他比其他乞丐所求低多了,只想要点吃的垫肚子而已。
他们的剩饭剩菜天天倒泔水桶,大冬天喂狗的都是热乎饭。
放馊了没关系,他不介意的。
可是他们扔在臭水沟里也不给他,还要吐两下口水,用棍子搅和,直到白米变成臭泥汤的颜色。
小时候他还哭过呢,可哭过之后,还是想活。
“他住在秀水巷倒数第三家,喜欢吃吴记的小馄饨。
他打过我二十三次,打他娘子,每天都打。
我有一次想进他们家院子,往水井里撒尿。
他娘子被我吓一跳。
鼻青脸肿的一个小妇人,还有心情怜悯我,把她袖兜里的杨梅给我一颗。
当时她一只眼睛睁不开,两边脸上都是巴掌印。
那眼神,我能记一辈子。
从那以后,我碰见了,就多看她一眼。
也不为什么,就看看她今日挨打了没,吃到饭了没……
后来,她去当铺,当掉一直带着的银镯子。
好像他男人要出去学人家做生意,没有本钱,想卖房子。
她多傻啊,那个男人实际上是去赌了。
一屁股债还不上,就想骗她当镯子呢。”
堂远低着头,一只蚂蚁在他草鞋上转悠,企图找到点吃的用的存到洞里。
叶青竹低沉的问道:
“所以,你觉得那银子反正也有去无回,拿了就拿了?”
堂远看着大哥,双眼都是认真。
“我当时没想拿的,好多活下来的人翻东西,把她翻出来了。
包银子的布,跟她最喜欢的裙子是同一块。”
叶青竹嗓子有点堵,问道:
“那,你怎么认出是她的?”
堂远捡了一粒小石子,用两指搓着,好久才说道:
“没认出来,可我就知道是她。”
叶青竹皱眉,三溪镇的人,他几乎都认识。
堂远说的那家,男人很有印象,女子出门就低着头,他有些模糊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叶青竹问他:
“老三,那女子,跟你像不像?”
叶堂远眼珠一顿一顿的转,褐色的瞳,慢慢聚上一层水雾。
泪珠一颗又一颗掉下来,唇色苍白。
“她,脸颊凹下去两个坑。
右脸有一颗不大的痣,在耳朵旁边。
她,她也不是三溪镇本地人……”
堂远哭的没有声音,甚至啜泣都没有。
身后是忙碌的另外几个。
看过三弟的哭,叶青竹明白了什么叫以泪洗面。
同时心里更自责,他那个时候可真不是人啊!
一下又一下轻抚三弟的背,嘴里念念叨叨着道歉。
“是大哥不好。”
“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大哥。”
“因为一包银子,我还怀疑你以前要到的吃食也是偷来的。”
“要饭没脸没皮有什么的?不妨碍别人活着。”
“可是偷了、抢了,终有一天回不了头啊。”
跪着讨饭,是为了自己的命。
若是跪着死,是为了啥呢?
那天叶青竹说了许久的话,堂远在大哥低沉的嗓音中,竟然哭着睡着了。
菱角想要过去叫他们,柳承没让。
“二姐,咱们去西沟吧。
就让他们在这,把话都说开。”
盼儿问道:“四哥,究竟怎么回事儿?”
柳承道:“以前的心结,解开就好了。”
菱角搓着双手双眼放光道:
“那我得过去劝两句,你们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嘛!”
柳承赶紧拦住人,本来没事,二姐过去可不一定了。
“姐姐,那个啥,麻杆太重了,一起弄回去。”
菱角被柳承和盼儿拉着到地头,不甘心道:
“有啥我不能听的啊?
老大的糗事?
还是老三小时候尿裤子?
柳承你说话呀……”
雅儿跟长久埋头干活儿,总算盼到哥哥姐姐来帮忙。
“小七带长久回家吧,剩下的我跟四哥来。”
菱角要把捆扎好的运回家,地里留下四五打麻。
雅儿和长久一人拖了一捆跟在车后,三刻钟的路,用半个时辰才走到。
村口的大土坑放不下这么多,还是有六七成得在地里堆放。
沤麻得十天半个月,趁这个时间收了西山沟的花麻。
这一忙就到了入伏的时候。
晌午太阳毒,早晚抢时间干活的人们现在都在家歇晌。
万长久小跑着进了叶家的院子。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小院的的安静。
“大哥,快醒醒,有人来了!”
是长久的声音,菱角往后一仰,后脑勺挨在炕席上。
其他几人还迷糊着。
就在他话音刚落,几乎是同一时刻,六个人瞬间惊醒。
尤其是叶青竹,好像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找了个什么地方落下。
单臂一撑,利落跳下炕,长久直接撞进怀里。
“大哥,我爹说,北山那边听见人说话了,你快……”
叶青竹丢下一句“你先歇着”,人已经跑出门口。
北山和西山都属于山高林密,东边树少柴多。
叶青竹边跑边想着大湾村的地势。
刚走到村中央大槐树附近,遇到满脸是汗的侯照续。
“青竹,快,东山那边有小孩儿哭。”
叶青竹道:“你确定是小孩儿?”
侯照续焦急地要把他拉到山上一探究竟。
风言风语传了这么久,最近家家都在收麻,好些人都不当回事了。
侯家有老爷子镇着,活儿没落下,警惕心也没少。
侯照续拉不动人,只得停下道:
“我不知道,侯腾说的。
他大晌午上山抓蝈蝈,空手跑回来说大白天见鬼了。
我本也没当回事,他在我枕头边絮叨个没完。
我是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