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厉朝三年，边境，楚军驻扎地。
王帐前，两名御前侍卫亲眼看着厉王的亲兵将一名大臣横着抬了出来，背上忽然出了层热汗，下意识就跟着其他宫人跪下了，恭敬地垂首，连头都不敢抬。
今日一早，前线捷报传来，厉王大悦，本是好事，谁知没一会儿，当朝丞相李大人便被陛下召了进去。
外头的宫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李大人撕心裂肺地喊着“这镜子是妖物啊！”，甚至痛哭了起来。
随后，李大人就晕了过去，被抬出来了，生死不知。
众人一时大气都不敢喘，两股战战地趴伏在地，唯恐犯到了厉王手里。
自厉王邵鹤十五岁即位后，先是车裂前国相，曝尸示众，后囚禁陈太后，命人将太后与国相私通所生的两名公子废了手脚，幽禁天牢……
凡此种种行径，无不果决狠辣，前朝后宫一时皆为之震慑，惶惶不可终日。
及至三年后，羌族举兵攻打回族，厉王时年十八，正是野心勃勃的年纪，当即一不做二不休，假借援救回族的名头，趁机攻打羌族边境，一举拿下数地。
很快，整个衡水流域都将是他的囊中之物。
厉王如此行事，威名日盛，底下人人自危，此时李大人被抬走，帐内帐外俱是一片肃静。
而王帐里，厉王将人遣了出去，便随手摸出藏于怀中的系统通古镜。
他此时头戴盘龙金冠，着玄色五爪金龙蟒袍，通身气息诡秘莫测，慑人非常。
那镜子周遭包裹着莹莹的光芒，刚一出来，镜面上便显现了一行字:【是否确定召唤异世能人相助？】
厉王见状，长眉微挑，沉沉道:“何等异士，可及得上孤之能臣？”
镜子:【异世大唐外观商人，售卖各类珍奇服饰。】
“天下未平，孤还未到享乐的时候。”厉王冷眼盯视着通古镜，“适才，孤的臣子险些被你吓破胆，若你确实无甚用处，孤也留你不得。”
这样轻描淡写的威胁，效果却是显著的，镜子迅速换了一行字:【专属鲛人之皇，有通天彻地之能。】
“鲛人？”这个选项倒是让厉王燃起了几分兴致。
镜子:【鲛人难寻，鲛人之皇更是身份贵重，如今她正年幼，处境艰难，恰是同她做交易的好时机。】
没等厉王发话询问，镜子便自动自发地将那行字散去，换成了另一副场景。
只见宁静的乡村小道上，几名神色张狂的小儿正抓着湿漉漉的石子，用力地砸向站在路中间的小姑娘。
那女娃娃生得粉雕玉琢，宛若仙童，却衣衫褴褛，神色木呆呆的，连路都不大会走，被砸了也只是踉跄着往后退，还傻乎乎地跟人解释:她不是僵尸。
厉王长眉微敛，缓缓坐直了身体，便这么漠然地看着小娃娃扮了僵尸，把那群孩子吓跑，又自己忍不住低下头偷偷抹眼泪。
这便是鲛人的皇？
厉王眸色未动，沉吟不语。
镜子久等不到他的回应，将那画面撤了，又问:【是否召唤鲛人皇，作为你的助力？】
“区区垂髫小儿，自保尚且不能，谈何为孤效力？”厉王连一丝一毫的犹疑都没有，便拒了。
传闻鲛人能产珍珠，可若是仅仅能产珍珠，他的王宫里多的是奇珍异宝，何必掳个小姑娘来。百姓之苦，他身为君王，如何不知？
通古镜被拒绝，又无法辩解，只好幻化为一道金光，没入了厉王的掌心。
两次推荐都不成功，按照通古镜的系统规则，它将陷入沉眠，等待下一次召唤时机的到来。
但通古镜到底是灵镜，不甘心之余，竟把镜面的场景又连回了小鲛人身上。
厉王三日后便要率兵攻打浔阳城，无暇再顾及通古镜，只匆匆扫了一眼掌心里映照出来的小姑娘，就将手一收，挥去了画面。
而另一头，虞脉脉继续慢腾腾地往前走。
早间村道上并没有什么人，毕竟还没到播种的时候，这边又不靠近菜地，来的人更少。
身上的衣服都脏了，可虞脉脉根本没有回去换一件衣服、或者找人治一下伤口的想法。
没人教养的孩子便是如此，再如何懂事，也不可能和成人一样。她能做到每日生活自理，按部就班地做完一天该做的事情，还是耳濡目染学了两年，才形成的习惯。
前两年，她甚至头发都不会梳，打水总是把桶掀翻，弄得全身湿答答的，累了就直接睡了，好在命大，没被冻死。
虞脉脉走路慢，走了很久才到目的地，周爷爷却不在家。
灰扑扑的小团子站在门口，踮起脚尖，小手抓着那个圆环使劲地哐哐哐敲了很久。
“爷爷开门，脉脉来编竹筐。”
小孩也不说别的，就一直重复这同一句话。
倒是邻居听见动静探头出来看，见是她，下意识皱了眉，丢下一句“周老头被儿子接去城里看病了”，便哐啷一声放下了窗。
小孩这才停下动作，小身体趴在门上，透过门缝往里看，没看到自己昨天编了一半的竹筐，只好沮丧地慢慢转头离开了。
她头上被砸破的口子依旧在渗血，却还不知道自救，径直回家拖了把锄头，去了北边最偏僻的那块地。
那是她家的农田。此刻遍布野草。
前两年，虞脉脉年纪小，扛不起锄头，更不知道要种地这样的事情。
直到今年年初，她去给周爷爷编竹筐，听周爷爷和别人说起春耕的事情，才懵懵懂懂意识到了这件事。
她恍惚记得自己家是有三块地的，但她也只认得一块，至于另外两块去了哪……没人跟她说过。
毕竟也是五岁的小姑娘了，虽然虞脉脉先天有些不足，但同样的话听多了，总会慢慢懂一点。
因此，自那以后，虞脉脉便想着，自己应当也可以试着种种菜了。
今天正好学别人把土翻新，起码把杂草除掉，杂草晒干了，也可以烧火。
她人还没锄头高，使劲拖着锄头往地里刨，没一会儿就累得鼻尖沁出了细细的汗，小脸也泛起了红。
但杂草好歹是挖出了好些，小孩看着堆起来的草堆，没一会儿便抿着小嘴巴，露出个很浅的笑。
若是兄长有一天回家，看见她都会锄地种菜了，一定会高兴的。
这个想法让虞脉脉充满了动力，又憋着劲挖了好久。
直到旁边被挖出来的杂草堆得高高的，小孩手也酸得没力气了，那锄头才哐得一声砸进了地里，传来一阵瓷器互相撞击的清脆响声。
这个声音让小孩疑惑地睁开了眼，挪过去弯下腰看。
只见锄头砸到的地方，不知为何出现了一个明亮的古镜，正散发着莹莹的光芒。
小孩好奇地伸出手摸了摸，跪到一边，咬着小牙跟拔萝卜似的，使劲把冰凉的古镜拔了出来。
因为用力太猛，她差点往后栽倒，好在还是把古镜抱到了怀里。
谁知，那镜子一碰到她，镜面就忽然如水波荡开一般变幻起来。
田地里不知为何忽然刮起了大风，原本晴朗的天也转瞬间变得乌云密布起来。
黑压压的云层朝着小孩所在的方向压过来，轰隆的雷声也在头顶炸开，震耳欲聋。
可小孩已经无暇去害怕了，她的目光从始至终停留在镜面上那道纵马跃出的高大背影上。
身披战甲的男人背对着她策马而立，手中长剑猛然挥下，随着一声令起，男人便如离弦的箭般策马冲了出去。
而他身后，万马奔腾。
厮杀声和擂鼓声响彻天际，火光冲天，鲜血浸湿了焦黑的土地。
小孩呆呆地看着男人在人群中纵马厮杀，所过之处敌军皆溃败而退，无人敢迎。
纷乱的马蹄踩踏而过，飞溅的断肢残骸一闪而逝，那宛如地狱的战场血腥遍布，杀气浓烈得几乎要冲破镜面朝她扑过来。
可小孩始终怔怔地垂着小脑袋，安静地看着，好半天，才伸出胖乎乎的手指，轻轻摸了摸镜子里那个男人的脸，小声唤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