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谈
日落西山，正是橘红遍天，看来明日，是难得的好天气。
经过一天一夜的调息，尹明决体内的寒毒已经清除了不少。
只是，尹凌为何不直接杀了他，而是给他下寒毒呢？难道尹凌还在期盼能够利用尹明决复生尹轻云？
古灵韵不解，按照尹凌那般走火入魔的样子，这其中的事情必不会这么简单。也许，还有很多是他们没发现的。
“怎么了？”他穿好衣服，蹲在地上，盯着她的眼睛问。
这模样，倒像是一只乖巧听话的小狗在等待主人的爱抚。
她愣了一下，脸又红起来。
自从昨日两人那般亲密无间以后，自己好像在他面前总是会变得格外含羞，变得，不像自己。
她轻咳两声，“走走吧，先离开澜居阁，七七还在明月酒楼。”
尹明决常年从澜居阁逃跑下山，各种明路暗路熟悉得很，这一路上，他们倒是还算顺利，只是等进了城以后，相熟的摊贩竟都不敢理他了。
一个个眼神躲闪，他像是瘟神，令他们避而不及。
直到行至明月酒楼，竟大门紧闭？
他高喊一声，“魁山！”
几乎是瞬间，一个粉色身影开了条门缝，将她二人拉了进去。
“嘘！”明月眉头紧皱。
“现下你背着忘恩负义，诛杀舅舅，扰乱澜居阁等诸多罪责，成了十方殿的弃徒，甚至还有正义之士叫嚣着要追杀你，你竟还大摇大摆的回来！”
两人大惊。
七七也正好从房内跑出来，呜呜呀呀的抱住了古灵韵，“你没事吧？”她柔声细问。
“发生了什么事？”
几乎是同时，四人问出同样的话来。
于是，尹明决把澜居阁的经历，挑了些重点告诉了明月与七七，大概就是自己找到了母亲的尸体，此事还与尹凌有关，但疑点重重仍需再查。
而明月也将息城通报他的罪过悉数报了出来：诛杀恩师，幽禁师妹，扰乱师门，忘恩负义，背信弃义
短短两日，息城几乎全民皆知，他从尹凌最疼爱的弟子，天之骄子，变成了弃徒，变成了人人喊打喊杀的丧尽天良之辈。
听到尹凌死了，尹明决和古灵韵的表情都变得沉重起来。他们离开之时，尹翎儿也在，难道是那个抢夺尸体之人折返，与尹凌发生了冲突？
尹凌虽坏，可毕竟是他的舅舅，虽私心甚重，却也毕竟养育了自己，而尹翎儿如今似乎被幽禁，她倒是除了大小姐脾气了一些，对自己算是尽心尽力。
一时间，尹明决揪心不已，现在他到底该怎么办？
其实，是否成为弃徒，他无所谓，只是母亲的事情尚未盖棺定论，尹凌却死了，与此事无关的尹翎儿也因此受累
古灵韵看出他的忧虑，示意让明月和七七先行回房，自己则陪着他，独坐酒楼院内。
为了此事，明月已经闭店两日，柴房中的袁祁也被打包送回了袁府，与明月酒楼关系密切的尹明决之事正盛，哪家哪户都只想躲得远远的，看局势变化再做打算，即便袁家心中有气，此时也是不便出头。
偌大的酒楼里，除了已经睡下的小厮，便就剩了他们四人。
尹明决坐于石台上，眼神飘忽，心中有万千思绪。
古灵韵顺势去酒房取了几坛酒来，明月亲手酿的琼花露，不仅口感香醇，还能舒缓身心，有益修行。
“喏。”她朝他丢去，他接住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她一边饮酒，一边坐到他身边。
“聊聊吧。”她语气柔和，“尹凌从前对你，好吗？”
他愣了愣，好？还是不好？
说实话，尹凌对他，算得上好，但他心中又知道，这不叫好。他向来是个通透的孩子，不会因为旁人说几句，就全然去信。
母亲生前，尹凌来看母亲时也会给他带上好吃的，将他喊到一边去玩，然后独占母亲的时间。后来母亲去世，尹凌便收他为徒，将他带在身边。
其实，说是徒弟，尹凌什么也没教过自己，除了几套最基础的剑法。其他的东西，都是他尹明决仗着自己有‘宗主最疼爱的弟子’的名号，进尹氏仙宗书楼自己学的。
书楼顶有个阁楼，母亲带他去过，那里母亲留下的对练阵法，后来他一个人，也总是偷偷去，看完书，就自个练，有时候鼻青脸肿的去食肆，还得说成是抓鱼摔进了河。
因为，尹凌好像不喜欢他很聪明。他是在与尹翎儿下棋的时候发现的，因为自己使了小聪明，用灵力拨动了棋子，翎儿去告状，尹凌狠狠责打了自己。
那时候自己还天真的以为，是因为自己作弊，是因为他更爱尹翎儿，后来才发现，是因为自己能使用灵力御物。
那等力量不该是一个7岁的孩子有的。
尹凌经常给他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回来，经常放纵他，却又会在他皮肉受损之时给他送上最好的伤药。人人都说，他是尹翎儿的心头肉。
他从前只觉得师父不希望自己太优秀，现在看来，还真是可笑，他是不希望自己缺胳膊少腿，不能成为他计划里完美的一环。
他至今都不明白，尹凌如果那么深爱着自己的妹妹，却又为何杀了她，却又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去折磨她？
他也很想母亲能够重活人世，即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无妨，但是他知道，用尹凌那样的方式换回来的生命，尹轻云宁可去死。
他嗔怪，一边饮酒，一边自嘲，自己果真无用。
古灵韵摸了摸他毛躁的头发，温柔的笑。
“别担心，我会”她红着脸，顿了几秒，“我，七七，还有明月，我们都陪在你身边呢。”
不知为何，看见她这样的表情，尹明决觉得自己好像醉了，明明千杯不倒，却觉得心神都在飘荡了。
“你是不是想去救尹翎儿？”她坐正，问他。
他回过神来，有些不知所措，尹翎儿毕竟没有参与这些事，尹凌会在澜居阁死于非命，那尹翎儿定也不安全。可，他知道尹翎儿对自己过于依赖，要是让灵韵误会了什么
不知不觉间，他会细心的照顾到她的每一个小情绪。
“我和你一起去。”
她将壶中酒都投进腹中，壶顺着她的手滚落到地上。
“若不是她当时拖住了尹凌，也许我们还走不了。”
“更可况，她是你的妹妹。”
尹翎儿曾嚣张跋扈，惹了七七不快，又骂过灵韵，她还能不计前嫌，愿意去救她。
尹明决心中一点暖意弥漫。他何尝不知，这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明日，救她离开澜居阁，我便和你一起去找那个万年血。”他笑。
古灵韵白了他一眼，“是万年藤血。”
他呆呆点头，“万年藤血！”
似乎是又想到什么，他皱眉，“可是，我如今名声不大好。”话毕，他转头对着她狡黠的笑。
古灵韵昂头，似乎在看月。
“人言可畏，不听便是。”
她的名声，岂不是更差？
“等我们找到真相，一切水落石出的时候，这些人便又会将你的故事写成另一种结局的话本了，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不是么？”
她喃道。
若非如此，古家又怎会变成千古罪人。
尹明决盯着她的侧脸，想起了冰湖之中，娘亲说过的那句话，我们又见面了。
其实，他那时候心中也就大概明了。
水神当年也不过年方二十，哪里会有什么水神后人呢。他不知道她当时究竟受到了什么样的委屈与不公，消失的这些年她又去了哪里，为何容貌没变，为何，她又重新现世。
但是想来，她心中的苦楚定是不必自己少的，她受过的非议与误解，比起自己现在受到的，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否则她又怎会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那句‘人言可畏，不听便是’。
是因为曾经历过，才晓得，辩解无用，世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只会看到充满戏剧性的，只会喜欢有极度反差的。
流言遍千里，真相碎四方。
不知怎得，他心中似有一团火，焰焰高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