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朱唇
两个人一会儿都要去学校,早餐也相对简单,葱油拌面、秋葵蒸蛋配上豆浆,还给莫奈也煮了碗秋葵蛋汤,省得它又在他们吃饭的时候眼巴巴地在一旁淌口水。
今年的九月一日是周二,唐岫第一个早八就赶上文物显微形态学分析实验,跟上学期教形态学分析的是同一个老师,前几天还在群里放话,说开学就要给他们来个摸底测验。
唐岫平时在材料科学院晕头转向浑水摸鱼也就算了,文保毕竟是她的专业,昨天琢磨了一晚上各地瓷窑出产瓷器在显微镜下的不同特性,在等宋修筠做饭的时候还在翻自己整理的讲义。
宋修筠坐下时看见了她手里的资料,顺口问了句:“今天要上显微形态课?”
“这学期要开始做实验了,老师说开学回来先做张卷子,现在临时抱一下佛脚。”唐岫回答完,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鸡蛋羹,吃得急,蒸蛋又太嫩,差点直接从嘴巴滑进喉咙。
“已经七点多了,你一会儿怎么上学,开车去吗?”宋修筠抽了张纸巾递给她,问。
“我还没考驾照,坐公交车去。”唐岫擦了擦嘴巴,赶紧喝豆浆。
“嗯。”宋修筠想起来了,唐昶允之前就念叨唐岫“这臭丫头还不去考驾照”,还说她每次被她爸爸催急了,就要“叫嚣”等几年后自动驾驶出来,他们手里的驾照都要变成一张废纸,到时候有他们好后悔的。
他想到这儿,一时有些好笑,轻点马克杯温热的杯壁,示意她:“待会儿我送你去吧,今天刚好要去学校新建的实验室看看。”
“哪所实验室?”唐岫抬起脑袋,觉得没准是她今天上课要去的。
“考古年代学实验室,跟国家文物局联合的那所,年初揭牌的时候没去成,褚教授一会儿领我过去看看。”宋修筠回。
“哦……”跟唐岫没关系,她要去的只是实验室教室,过去领块文物样本摸一摸实体显微镜,跟他还差着远呢。
吃完早餐,跟莫奈经历了嚎天喊地的分别后,唐岫背着包跟宋修筠上车。
宋修筠的父亲有收集古董车的喜好,为了安置那些车,在好几环外买了套房子,乔迁宴的时候唐岫去参观过,每一辆都重新喷漆抛光过,像是从五六十年代的美国电影里开出来的,帅得不得了。
和他父亲相比,宋修筠的车就低调很多,纯白的现代车外观,倒也适合他平时往返通勤。
唐岫想到这儿,系好安全带转头瞥了眼,才发现方向盘上明晃晃的三叉戟标志,跟简约低调这四个字根本搭不上边,在脑袋里把好几个四个字的豪车名儿过了一遍,最终跟玛莎拉蒂对上号。
以宋修筠的脾气,不可能买这么骚包的车,估计这辆是他父亲送他的,车里还残留着崭新皮革的气味,和他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也是,他之前要么在四川铲土要么在陕西铲土,这个沟那个坎的,车都开不进去,当然不会提前买车。
两人能聊的话题不多,唐岫靠在椅背上发呆。中途被早八的太阳晃到眼睛,抬手挡了挡,侧脸看向窗外。
北城难得有这样好的天气,远远能看到万寿山的淡影,在晴朗日空下青碧一片。相比坐公交,私家车直达当然方便得多,不需要经停,也不需要她再走最后一公里,过了颐和园,没一会儿就到学校了。
宋修筠现在的职务虽然是挂名的,但学校提前帮他打过招呼,车子在校门畅通无阻,一直开到考古文博学院的教学楼附近。
“你下午几点下课?”临下车前,宋修筠侧过脸,晨光掠上他的眉眼,眼睫纤长。
“今天满课,要一直上到五点。”唐岫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课表,辅修二专就是这么个下场,到大三了一周到头都还满满当当。
“那刚好,下午我接你一块儿回去。”宋修筠说着,替她打开车门锁。
他们俩确实再顺路不过了,才十多分钟的车程,就算不太会聊天,也不至于太煎熬,唐岫没有推辞,道了声谢便背上书包下车。
他的车现在这么看来是有些扎眼,银亮的车头顶着招摇的三叉戟。但毕竟是在a大,商学院有钱的老师教授海了去了,学生们都见怪不怪,不会有人无聊到想去看看玛莎拉蒂里坐着的是哪位。
错身的功夫,他已经驱车离开,唐岫看了眼手表,也加快步子登上教学楼的台阶。
--
唐岫这学期的早八是满的,只有周三好一些,上午只有一节通选课。
不过她在某人的严令禁止下要退掉他的古玉器鉴赏,退改课系统又还没开放,这两周上午暂时没着落,她前一晚便特意留步告诉宋修筠:“宋老……师叔,明天不用做我的早餐了。”
宋修筠当时正在洗碗,听到这个称呼不太顺耳,虽然辈分上是没错的,但印象里,唐岫从来没这么喊过。
之前年夜饭上也是这样,转头看到他,支吾了一下,最后只冲他点点头,目光闪烁着,似乎忘了该怎么称呼。
倒是经常对他母亲“姨姥姥”“姨姥姥”地叫。
但她还只是个孩子,宋修筠不会过分关注这些细节,只是关掉水回头问她:“你明天早上没课?”
“不是要把你的课退了吗,新课还没选上呢。”唐岫回答。
不过嘴上这么说,下午课程群里发出来的会议号她保存了,打算明天早上睡到七点五十五分,闹钟一响,把笔记本打开,过去蹭一节课听听好了。
他不让她选,还能阻止她听么?
反正是网课,他又看不见她的人影。
宋修筠闻言也没说什么,点头应下:“那我明天少做一份早餐。”
“嗯嗯。”唐岫点头,捧着《中国美术通史》回了房间。
到了周三一早,她的计划按照预期进行,七点五十九分踩着点进入网络会议,里面只有寥寥四十人,屏幕共享的 ppt停留在封面页,课题名下面标着宋修筠的名字,还打着a大的水印。
考古文博学院的课放眼全校确实不是大热门,每学期最难抢的还是艺术学院的中外电影鉴赏,加上原先张岳要开的良渚文化听着没什么吸引力,上学期能有四十多个人选都算不错的了。
唐岫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摄像头和话筒,确认都关上后,把笔记本搁在自己大腿上,安详地靠在抱枕的环绕当中,张口喊了句:“莫奈。”
过了一会儿,莫奈的小身板就从门缝里挤进来了,跳上床拱进她怀里。
时间卡得刚好,八点一到,宋修筠打开麦克风和摄像头,抬手在电脑前晃了晃,确认没有延迟后,清了清嗓提醒:“上课时间到了,因为课程临时变动,有不少同学可能会选择退课,所以这两节网课不考察出勤率。但如果有你们认识的同学还没进入会议的,可以发消息催一下。”
他的嗓音隔着屏幕听起来很磁性,切金断玉似的,一下子把唐岫的注意力从莫奈身上吸引到网课上,下意识动了动鼠标滚轮,想把他的视频框放大。
虽然一向知道他长得好看,但用这种会议软件的零美颜镜头把这张脸拍出来还是太过分了。宋修筠今天为了上课,琢玉似的鼻梁上架着银框眼镜,眉目疏朗,连薄红的唇色都好看,暖室花光一般,看着就知道很软。
那件再普通不过的浅蓝色衬衫在这张脸下也显得斯文矜贵,领口解开了一粒扣子,方寸的屏幕都能看出肩宽脸小,比例得当。
如果不是他背景的浅黄色ppt用朴素的宋体写着“中国古玉器鉴赏”几个大字的话,乍一看还以为进了哪个明星的直播间。
唐岫看着屏幕上的小框看了好几秒,感慨地摇摇头,拿出手机给沈颖则发消息:
【你之前不是想看跟我一块儿住的长辈的照片吗?现在进这个会议就能看到】
然而会议码发过去大半天,也没见沈颖则回复,估计她今天早上没课,还躺在家睡大觉。
唐岫叹了口气,也不强求,转头听宋修筠接着上课。
趁学生们进入会议的空档,宋修筠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开学初选课名单还没确定,不会这么快就进入课程正题:
“我姓宋,宋修筠,今年考古文博专业博士毕业,算是你们的学长。博士时期的研究方向主要是新石器商周考古,兼涉古代玉器及玉文化研究,毕业论文和广汉三星堆有关,由出土玉器试论中原与蜀地的文化交流脉络,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网上搜搜看……”
唐岫还是第一次听宋修筠上课,没料到他比平时还要正经,自我介绍一点水分也不掺,扎扎实实把大学期间发表的论文、整理的考古报告、编写的考古通讯列在ppt上,供学生参考。
看得唐岫不由心生敬畏,默默停下了逗狗的手,一点小差都不敢开了。
这样一比较,她似乎可以原谅他那天早上的语气了,这人谈到学术,貌似就是这个态度。
简单介绍完自己的专业,宋修筠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看左下角的人已经达到选课人数,便不再东拉西扯:“这学期这门选修课是我代我的导师张岳教授上的,如果有同学对他的良渚文化兴趣更大,那么不要浪费通选课这个系列的学分机会,下个秋季学期张教授会回来重开良渚文化,你们二次退选课时把这门课退掉就好。”
这会儿没了学术的威压,聊天公屏上很快有人回复【好的】,还有人夹在队形中十分狗腿地回复:
【对中国古玉器很感兴趣,不会退的[爱心][爱心]】
宋修筠的视线明明看到这条留言了,但没搭理,接着道:“至于这门课的考核要求,虽然是通选课,但必要的出勤会记录在平时分中,平时分按30计入期末成绩。每个人有两次请假机会,提前在群里发假条就好,不需要私发给我。考勤率低于百分之八十会比较危险,期末有可能挂科。”
公屏上持续刷着附和的声音,看得人有点烦。唐岫寻思他都长成这副倾城祸水的样子了,还用得着什么考勤,不但不会有学生翘课,估计还会有没选课的学生挤破脑袋过来旁听。
就好比现在的她。
这么想着,她瞄了眼会议底栏,惊奇地发现参会人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突破六十大关,显然有不少没选课却混进来看“帅气老师在线直播”的学生。
但宋修筠似乎没注意到,只被“嗖嗖”往上弹的公屏刷得晃眼,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不需要重复回复,这节课不计入考勤。”
话音落毕,顿了顿,看那些学生纷纷收手,才接着道:“前几天教务会议已经开过了,通选课也要严格按照要求设置期中期末两次考核。我不想加重大家的负担,所以暂定期中考核以你们上交的课堂笔记为准,按30%算入总成绩。期末会在最后一节课设置随堂考,按40计算,没有论文要求。所以只要你们按时到课,做好笔记,挂科的概率很小。”
唐岫托着下巴,发现他看着严,实际上课程挺轻松的,光是不写论文这一条,就不知道会招徕多少选课的学生。
“要求暂时就是这些,对这堂课还有什么问题吗?可以在公屏上问。”宋修筠把ppt往下翻了翻,发现已经进入古玉器鉴赏的第一节课,便放慢节奏问了句。
这话一出,公屏几秒后就刷出十多条消息,会议人数也眼见着突破七十。
好在学生们还算矜持,屏幕上问的最多的就是课堂笔记该怎么写,会不会要求字数,课后能不能把ppt发群里,都是些正经问题。
但正经归正经,屏幕刷得太快。宋修筠用鼠标拉到第一个问题,掌骨支着下巴,指节抵着唇,看的过程中无意识靠近屏幕:“课堂笔记不会严格要求字数,但如果写得太敷衍,分数不会高的……”
他那张脸也因此放大,在镜头里能看清镜片后纤长的睫毛,眨眼间一扇一扇的,映着墨线勾勒般的眼尾,是一双细看之下颇为艳情的眼睛。
更何况他的嘴唇被手指压得微微下陷,确实能让人看出他有多软。
唐岫知道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危险的动作,默默屏住呼吸,咽了咽口水,没想到上他的网课会是件这么刺激的事。
谁知道下一秒,第七十三个进入会议的学生忘了关麦,大喇喇地打断了宋修筠的话:
“我靠!等一下,我发现我通选课换的老师长得好帅,救命,声音也好听!我给你们截图看看,这简直我的梦中情脸,斯文却不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