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试试
许君山笑了,笑得尽显苦涩。
许怀肉眼可见地观察到,许君山这一笑,苍老了到皮肉松弛,眼角垂落。
脸上再也没有了意气风发的精气神儿。
尽是落寞和遗憾。
他笑着摇摇头:“大人的事,你还是少操心吧,把心思放学习上。”
许君山很少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他知道许怀是准高校,所以从不担心成绩,也从不拿学习成绩搪塞。
除非遇到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上,才会慌张地挑一个最不合时宜的理由。
“没可能么?”
许怀用极温柔的话语回复。
这要放以前,早就说许君山你可真磨磨叽叽不像个爷们。
也早就开始因为不顺他意,跟他爸耍赖了。
但许怀学会了分寸感,他知道什么时候能耍赖,什么时候不能。
面对许君山的脆弱落寞,他怎么也忍不下心,再去熊他爸,显得自己不懂事。
和许晓雅复合,不是心血来潮,而是长久以来的愿望之一。
从最开始的想见妈妈,到看见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陪伴,也希望许晓雅能如此陪伴自己长大,日日夜夜幻想。
再到后来渐渐长大,懂得越来越多,奢望也越来越多,他不止一次地拿出家里的老相册,许君山不在的日子里,反复地翻看。
仿佛每一张照片,都是一集古早电视剧,承前启后地放映着,关于他和他幻想中的一家三口的点点滴滴。
许怀掏出手机,叩开手机壳,从手机壳里掉出一张,已经泛了黄的正方形小照片,许怀小心翼翼地从桌上拾起,翻看着正面,那是一张老照片,却是近年相纸的质地,照片上的人的轮廓,略显不自然,像是被修复过,又重新打印。
但已经猜测不出,到底来自什么时候。
许怀把照片递给许君山。
许君山接过愣住了,那正是家里的相册,被许怀用笔划去脸的,唯一一张,一家三口的合影,是许怀刚出生满月时的合影。
这张照片,他和许怀的脸还算清晰,许晓雅的脸,就非常的别扭,说像不像,但又有些神似,像是ps过了头,美颜滤镜开到底。
许君山诧异地问:“这……哪来的?家里的不是早被你画成那个德性了吗?”
许怀不紧不慢地说:“挺早了吧,我上网找的照片修复的店,以前藏在钱包里,现在一直藏在手机壳里。”
许君山攥着照片的一角,端详许久,还时不时地用拇指抹着照片上,三人的脸。
不停地换角度看,放在手心,又平摊在桌面。
他的手不自觉地抖动起来,呼吸由轻到重,最后竟然单手撑着眼眶,强忍着呜咽。
许怀瞬间破防,慌乱成团,一边扒拉着他爸挡着脸的手,一边说:
“哎哎哎许君山!你真的假的啊,你哭了啊!不是!哎??”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许君山显得有些不受控,一改往常慈父刚毅的形象。
别说许怀没见过许君山哭成这样,就连许君山自己,几十年来,再苦再累,再难再险,也没情绪失控过。
许怀十分不解,怎么好端端地能哭成这样。
看看周围环境,虽然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人,毕竟老板娘还认识自己呢,许君山这是闹哪样。
于是不停地摇着他爸:“许君山你收敛点啊,还在外面呢,你回家撒酒疯啊!”
许君山极力控制,生生咽下了呜咽声。
比咽下一口70度的烧刀子都要吃力。
缓和情绪后,还手攥住儿子的手,另一只手尽力拭去眼周的氤氲。
“爸没事,就是有点上头了,岁数大了,喝不动了,别嫌弃爸爸哈……”
许君山的歇斯底里与无奈,让许怀有点心疼,不知道自己戳到了他的什么哭点。
想继续话题,也不能再继续了。
可能,人的老去,不是随时间循序渐进的。
而是某件事,某个人,某个声音,于某个夜晚。
……
爷俩踉踉跄跄地被代驾小哥送回家,许君山倒在沙发上装醉。
实话讲,在儿子面前哭,确实挺丢他这个当爹的份儿的。
许怀一眼就看出他是装的。
便盘腿坐在许君山面前的地毯上,仰视着他。
许君山从指缝中偷偷瞟了一眼他这个难缠的儿子。
恐怕是今晚的失控举动,吓到了许怀。
但许君山还是不太了解许怀。
“儿砸,爸没事儿,就是喝多了迷糊,歇一会就好了啊,别担心。”
许君山的语气掷地有声,没有一点儿喝多了的黏腻囫囵话。
许怀拄着脸,一脸不屑地说:
“切,拉倒吧,你喝没喝多我不知道吗,少正事儿啊。”
被拆穿的许君山心虚的放下手,挺起身子凑上前,嘿嘿嘿地傻笑:
“嘿嘿,我儿可真聪明,爸耍不过你。”
“知道就行,少装,回答问题!”
“啥问题?”许君山明显还没反应过来。
但对许怀刨根问底的劲儿,是真真体会到了,连躲都不好躲。
他盯着许怀的眼睛,想起了刚才在烧烤店,许怀问他,和许晓雅还有可能么?
这件事他没想过,也不敢想。
分开这么多年,即便自己心里还惦记许晓雅,也不知道许晓雅变成什么样子了。
许君山虽然是个生意人,但当年也是个会写诗歌,会弹吉他的文艺青年。自然懂得,他有多爱许晓雅,这些年积累的恨就有多深。
如今她回到东北,为着孩子的羁绊,他的恨意和随之消减。
爱就悄悄然地暴露在天光之下。
他这些年除了忙工作,理论上无暇顾及自己再婚的问题。
实际上也是不想,他心里被对许晓雅的爱也好,恨也罢,别别扭扭地填满。
可以有女朋友,但再也不会有爱人。
曾经年轻的许晓雅,在少年意气的许君山心里拿过满分。
即便身后种种皆非所愿。
许君山当年刚认识许晓雅的时候说:
“咱俩都姓许啊,五百年前是一家,五百年后我也能和你成为一家么?”
许晓雅娇羞地低下头,脸上的红晕像他俩散步在江边的晚霞,映着膛火。
那一晚的篝火晚会,是他们定情的开始。
也是许君山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画面。
是他爱她的证明,是许了她一生不变的诺言。
……
许君山走马灯似的闪回着过往。
许怀又问出了那句话:“你和许晓雅还有可能么?”
像是他此时心境的背景音,即便许怀不说,他也妄想了一下。
看着许怀期待渴望的眼神。
他说:“你就这么想让你妈回家?”
许怀点头:“你这不废话么许君山,你不觉得你应该做点什么么?”
许君山谈了一口极长的气。
用力地搓搓脸,酒没让脸红,这一搓,力道大得竟搓得红了一片。
“你妈什么想法。”
许怀一听,这是有戏?
“我哪知道,我也没问,我跟她不熟。你跟她熟你不能自己去问问人家啥想法吗?”许怀着急得话多,翻来覆去地转圈表态。
许君山扭捏作态,也不知道脸上的红晕是因酒精,还是手劲儿大,更可能是害羞得红了脸。
在许怀看来,都差不多的……油腻腻。
“儿砸,你真觉得我和许晓雅,还有可能吗?”
许君山明显是动摇了,自己又不确定,但他显然问错了人,问许怀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必须有可能。
他眼里点燃了小火苗,像希望一样熠熠生辉。
“爸,可以为了我……试一试么。”
他弱弱地,带着恳求的语气,说完之后变脸和语气:
“害!不行也没事儿,您可别有压力,我是觉得,我也陪不了你多久,明年我和许念上了大学,你俩孤寡老人凑合凑合得了,我和许念也就放心了。”
许君山揉搓着许怀的小狗头,爷俩对坐傻笑着:
“那……那爸试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