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崩塌
许怀死死咬着牙,用手遮挡半面,气息急促且错落,眼泪一对一对的潸然而下。
周围的空气凝结,卫生间传来水龙头年久失修的滴水声,一滴一滴砸在他的耳畔,隆隆作响。
窗台的吊兰舒展着幸福的枝叶,在他看来,却毫无生机。
“为什么不要我……”
这句话他隐忍了18年,从他出生起,许晓雅出了月子转岗调到邻市起,就成了他心底最致命的顽疾,像一种不致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侵蚀自己的慢毒,总会在他放下警惕时,伺机而动。
母子二人的独处,显得格外拘谨,许怀也一改往日横冲直撞的急躁劲儿。
而是能耐心的听许晓雅讲一些琐碎的事。
他以为自己不会全部听信,始终认为,许晓雅不要自己的原因很龌龊,认为她是个虚伪的人。
但多亏了昨晚和许君山谈心,和许念有意无意的灌输。
让他能用平常心看待许晓雅,这个曾出现在他生命里,给了他躯体,又狠心抛弃他的人。
许晓雅到底也没正面回答许怀的问题。
直到许怀问起许念的身世,她才敢松了几分口。
“许念,是哪来的……许君山说是你领养的……”
许晓雅并不想牵扯许念搅和进来,但窗户纸就那么薄,一捅就碎了。两个孩子都是她的心头肉,一个亲生,一个亲自养大。
怎么能一碗水端平,又不互相伤害呢。
许晓雅心思重,想得颇多,总想顾及这个,又拢着点那个。
但她这些难言之隐在许怀看来,不过是为了掩盖什么的借口,可事实并没有他想象的复杂。
俩人都是这样别扭的性子,许怀说着说着便要急:
“许念就那么好?好到你离婚弃子也要养他??”
许怀内心也不想牵扯许念,毕竟这个人在他心里的分量,目前重到可以盖过所有人,他甚至不需要顾及许晓雅和许君山,那是上一辈人的恩怨。
许念不行,他不想因为自己和许晓雅的事,让许念牵扯甚深,误伤到他。
他如何不知道许念的好,恐怕比许晓雅知道的更多。
但这并不影响他对许念的感情,一码归一码,他只想从许晓雅这儿,得一个答案。
许晓雅有些慌乱了,她不知道怎么和许怀解释才合适。
事情来的太突然,两次见面她都没有准备。
这一切都不在她的计划内。
“小怀,你相信妈妈,确实有不得已的理由,妈妈也不想离开你的,但是许念没有爸爸妈妈,我必须代替他妈妈把他好好养大……”
“许晓雅你是救世主吗?谁没有爸妈的人你都要养大?那我呢?”
许怀的语气上扬,生起气来,连许君山都要让三分,更何况一天都没有养过他的许晓雅,两个人又属于硬碰硬,这样跟许晓雅说话,即便她再温柔再心怀愧疚,也会被突然气急的许怀激一个措手不及。
“你有爸爸有奶奶,能长成现在这样,妈妈看着很高兴,但许念什么都没有,我不养他他就只能去福利院孤独的长大!”
许怀听到奶奶两个字,终于克制不住愤怒。
“少他妈跟我提他俩,你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么!?许君山没告诉你?没告诉你我奶每天都想把我扔了!?把我锁在门外,大冬天里,不给我对的家门钥匙,让我天天吃路边摊,半夜饿了啃冻馒头???这些你都不知道??!你怎么敢提的!!就他妈因为你不要我!我挨饿受冻,整个童年里暗无天日!你高兴?你凭什么高兴,高兴我没死了?我死了你就没负担了是么?就能潇潇洒洒做你想做的事了!!!”
如果身边有什么能摔的东西,此刻地上一定是一片狼籍。
许怀积压了数年的怨气,无从化解,他以为自己已经吞咽的很好,不会再来跟许晓雅翻旧账。
可是真正走到这一步时,还是满心的委屈想要说给妈妈听,让她知道,没有她的生活有多糟烂。
别人都有妈妈疼爱保护,他没有,他多想要啊,于是语气就像蓄势待发的喀秋莎,发射的时候,都带着鬼泣般的嚎叫。
只是他的方法拙劣,说着说着,就给自己气够呛。
“我不知道!小怀!妈妈真的都不知道啊!……”许晓雅被他呛的眼泪倒流,卡在喉咙处上不去下不来。
“许君山一直跟我说你和他在国外生活,你十岁那年我也以为你和许君山是回国度暑假,如果我知道,我那次就一定会把你带走!小怀!对不起!妈妈太蠢了,什么都不知道!被许君山耍的团团转……”
许晓雅的哭声,甚至掩盖了她的语调,掩面而泣瘫倒在沙发上。
可许怀心软,他知道这一切可能仅仅是个误会,只不过这个误会,足足缠绕了十几年,许君山的有意为之,许晓雅的不主动不作为,成就了今日的悲剧。
也成就了今日的许怀。
他低眸看着坐下来哭泣的许晓雅,心口的痛感加剧,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又被自己搞砸了……
不该跟许晓雅说这些吗?她不该知道知道么?!
他伸手想去触摸许晓雅的头顶,手停在半空怎么也俯不下去。
他敞开着伤口,暴露给许晓雅,是想得到母亲的怜惜,
可是他嘴太硬了,一句软话也不肯说,光是心软有什么用,他无法用自己满身的伤痕,再去安抚被他吓坏的许晓雅。
眼看着手掌的汗液成水滴状,要滴落在许晓雅的身上,赶忙收回了手,揣进衣兜,紧紧地攥着兜里的衣料。
待许晓雅稍稍平息,哽咽着说:
“小怀,你可以怪妈妈,怪许君山,但千万不要迁怒许念,他是无辜的,妈妈欠他一条命,欠他父母一条命,你知道这些就够了……”
他本以为许晓雅迟迟不肯说出理由,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条命?这又是咋么回事?!
“妈妈真的不知道你受过那些苦,要是早知道……早知道……”
许晓雅的哭声扰的他心烦意乱。
想去心疼地抱住许怀,却被他本能躲开了。
许晓雅愣在原地,端详着许怀,悲从中来。
许怀也彻底慌了神,他为他刚才的歇斯底里感到羞愧,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对答,痴痴地望着许晓雅和自己相似的眉眼。
他本来想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护着许念,一点都不想想我吗?
当她说出欠许念一条命,突然觉得,非大事岂能人命关天。
但这个模棱两可的解释,不足以平息他的怨气和愤怒。
此刻他百感交集,如蚁蚀心。
一种他从未有过的痛觉,绕的他天旋地转。
几乎每根血管都在肿胀,每根神经都在剧烈拉扯。
身体里像有好几鼓气,在互相打架,即将要把自己撕碎。
于是他强忍着眩晕不听使唤的身体,拨通了许念的电话:
“你在哪!”
“在楼下。”
“回来!立刻!”
许怀言辞狠戾,带着十足十的戾气。
许念一刻也不敢耽搁,一口气跑上六楼,开门的瞬间,看见原地颤抖的许怀,满手满头的汗流不止,许晓雅窝在沙发里,哭肿着双眼一言不发。
“这……”许念来不及看他妈妈的状况,而是冲到许怀面前,抓着他的手腕,“你手!怎么回事!不是叮嘱你好好说话别激动吗!”
又转向许晓雅,单膝跪在她脚边,
“妈……还好么。”
许念见这情况,场面狼狈的恐怕不会比昨晚强多少。
心中又急又气。
许晓雅说:“没事念念,有些话总是要说开的。”
但许晓雅并没有注意到许怀的变化,而是带着愧疚感,攥了一下许念的手说:“你的身世,我得跟小怀坦白,你不会怪妈妈吧……”
许念摇摇头,“不怪,我怎样都好。”
他停顿了一下,转头仰视许怀,满眼心疼地看着他。
又继续说:“妈,许怀的状态不对,我先带他回屋休息。”
这时许晓雅才抬头注意到许怀,面如白纸,浑身微抖着,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打湿,手掌微张着,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的从指尖坠落。
许怀有点站不住,眼皮也在打架,往后顿了一步,被及时发现的许念,一个箭步上去扶住。
许晓雅也焦急的起身,去扶许怀。
而许怀也终于体力不支,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任凭他二人在耳边呼喊着自己的名字,那声音渐渐削弱,消失在远处。
许怀像是突然从高桥上坠落在湍急的河流中,水堵住了他的五官,五感尽失,一种失重力,让他彻底忘记了自己,连心跳声都听不见。
自己和自己打架的感觉太难过了。
我都怪不了谁了。
他们都有足够说服我的理由。
只有我一个人扛着,受着。
不想醒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