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面对
脚步声从隔壁传来，二许哥俩对视，是许晓雅睡醒了。
许念算着时间，总共也没睡几个小时，他安抚许怀在卧室坐着别动，他先去看看许晓雅。
许念顺着脚步声，从卧室探出头去，看见许晓雅在客厅喝水。
有些松散了的头发束在脑后，整个人的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不再像身穿警服时的她，飒爽挺拔。
许晓雅听身后的响动，本能地警惕一个激灵，回头的瞬间看到许念的小脑袋从门缝探出。
松了口气，又充满疑惑：“念念？你怎么在家？不是上学去了吗？？”
许念这才从卧室钻出，严严实实将门贴在身后，生怕露出门里的许怀，免得再次吓到她。
许念淡定的说：“不放心你，回来看看……”
穿过不大的客厅，来到她身边，又说：“睡得好么？”
许晓雅干了剩下半杯的水，调整了一下因为没睡好而疲惫的神态，微笑着说：“还行，别担心……呃……”半句话的气口未落，又提起气息，想继续说着什么，却生生咽了回去。
许念打量着许晓雅的动态，猜到大半，便主动替她说了：
“许怀……今天没来上学……”
许晓雅定睛看他，满是疑问，却哑着口，说不出半句话。
“您也别担心，没乱跑没做傻事，我找到他了，但是他……”
许念故意停顿拖慢后半句，想替许怀试探她，以他对许怀的了解，此时应该站在门后，听着门外他俩的一举一动。
许晓雅这才焦急了起来：“但是什么？小怀怎么了？”
这反应足以证明许晓雅的惦记，可以让门里的许怀安心。
“没什么，他发烧了，但现在没事了……”
许晓雅还是不放心，“发烧了？着凉了还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发烧？”
许念等的就是这句问话，恐怕许晓雅这么多年，只留下离去的背影，从不知道这个背影之后的许怀，到底是如何长大的。
所以无论多么残忍，他都要替许怀说出一些事，不是为了让她揪心忏悔，而是要让她知道，她错过了什么，才能更好的重新接纳对方，建立起新的桥梁。
“妈，您可能不知道，许怀情绪一激动，就会高烧不退，他说是小时候留下的病根儿……”
他并没有直说，这一切的祸因皆由许晓雅而起。
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要想的是怎么去补救，而不是责备着谁。
许晓雅明显琢磨了许念的话，听出了些意思
她反复思量着，嘴里嘟囔着激动、病根儿这样的词语。
她倒退着脚步，被沙发边缘阻挡到时，踉跄了一下，单手探着身后沙发的高度，缓缓坐下，显然还没回过神。
许念接着说出正题：“您想见他么。”
她立刻变了神情，委屈巴巴地看向许念，眼眶微红，绵绵地说：
“小怀还愿意见我么，他昨天那样激动。”
这时许念卧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许念也愣了一下，是许怀等不了了。
他知道许念在按捺着节奏，他也信任许念能铺垫得更好。
但自己等不了了，为着许晓雅一次次唤自己名字，他心里像揣了个兔子，疯狂乱跳着。
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复杂的心思呢。
从始至终，都是想再见一见妈妈而已。比起他长大后，变了味的思念成了怨念，但听到许晓雅焦急的打听自己，他再也坐不住了。
许怀赫然出现在她家里，让许晓雅猝不及防，与二人瞪目而视。
许念了了瞥见杵在门口像个电线杆子似的许怀，忙不迭地摸了摸额头的冷汗，心想这个呆子，就不能再忍忍，等我把许晓雅灌输好了再出现啊……哎……
许晓雅惊讶地缓缓起身，眼珠子镶嵌在许怀身上，上下打量着。
又看向许念，等一个答案。
许念挠挠头说：“对不起妈，我带回来的，我觉得你们之间需要正面沟通。”
这句话让她更加不理解，她如亲子般养大的孩子，虽然早早就知道自己是养子的身份，真的可以如此之快的转变心态，为她和亲生儿子制造沟通的机会？
她有点儿害怕的看着许念，觉得自己养了十几年将尽二十年的孩子，心里的承受能力和成熟度，远远超过了他的心里年龄。
她面对许念，泛起了阵阵酸楚，他懂事的有点儿太让人难过了……
许晓雅伸手摸着许念的小脸，眼含热泪地说：
“对不起念念，让你这样懂事， 妈妈好生心疼……”
许念瑟瑟地笑了笑：“没事，去吧，和许怀聊聊，我自己出去转转。”
说完给许怀递了个眼神，自己径直朝门外走去。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后，留下这对亲生母子，在几乎可以说是狭窄的客厅里，面面相觑。
……
许念靠在关上的大门上，仰着头深呼吸，许晓雅一句心疼般的懂事，暗戳戳地扎到了自己。
心中万宗复杂。
他有点体会到，许怀这么多年没有母亲的陪伴，日子过的是多么空虚而糟烂。
正如此时的自己，像把最珍贵的、珍藏多年的名贵珠宝拱手让人。
把自己习惯的生活，生生敲碎，从玻璃渣里，满手是血的拼凑一个完整的母亲，去填塞另一个和他一样破碎的人。
“以后就是弟弟了吧……”
许念摇着头苦笑，门里没有任何声音，他不方便在这儿听着，开始在楼道里踱步，楼上楼下的走。
现在是春深季节，午后阳光正暖。
可他身上冷得，如入冰窖。
不为别的，也不是因为许晓雅。
而是他突然看到了小时候的许怀的视角。
冬天里徘徊在楼道里，冻得手脚发麻，瑟瑟发抖。
许念停在了一个台阶上，委身坐下，环抱着自己。
他有洁癖，轻易不席地而坐，几次破例都是为了陪许怀，这次也是。
他仿佛看见身边坐着一个脏兮兮的，身着旧衣衫小孩，冻得脸蛋通红，手上都是青青紫紫的冻疮褶皱和裂口，在艳阳高照的午后，嘴里的哈气吐到攥拳的双手上，奋力地搓揉着。
“冷么？”许念问。
小孩点点头，继续搓揉着自己。
“都会好的，春天了，很快就不冷了。”
小孩看着他，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
“那你呢？你不冷吗？”
许念强颜微笑：“我？我没关系，习惯了……”
小孩脱掉自己满是油点儿的外套，给自己披上：
“我的衣服很缓和，送给你，穿上就不冷了。”
许念抓紧自己的衣袖，将脸埋在阴影里，珍贵的东珠从他脸颊滑落。
落在地上，没有溅起尘土，却摔得粉碎。
如同午后的风过树梢，沙沙作响，是风被撕碎的声音。
……
门里的许怀，在许念离场后，变得焦躁不安，双手不自觉地紧张颤抖着，脸色苍白。
他没想到许念会放他和许晓雅单独相处。
如果早几年，他还是小孩不懂事，这一刻一定会扑到许晓雅怀里，放肆大哭。可是他长大了，不似当年的窘迫环境，也不再是那个满心渴望亲情环围的小孩。
他不需要隐忍，也能将自己的心事压得难见天光，他有一层又一层护着自己的壳，能让自己看似倔强倨傲。
许晓雅擎着双手，缓步走近许怀，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脚跟抵住门版，退无可退。
许晓雅无遮无拦地走到他面前，手伸高，不敢触碰他，只是环着他的轮廓，和棱角分明的脸，像极了许君山年轻的时候，眼睛和肤色又长得像自己，单眼皮炯炯有神，白皙好看。
“长这么高啦……”许晓雅先开了口。
“妈妈这些年，委屈你了……你和爸爸过得好吗？”
她不提还好，一句话让许怀瞬间委屈值拉满。
但许怀早已做好了面对这些的准备。
许念说过，最好的疗愈就是面对。
正面回应一切自己不想回应，一切看似无法跨越的鸿沟。
所以他才能站在这里。
“你过得好么。”许怀颤抖着声音说。
许晓雅笑了一声，有些悲，但更多的是欣喜，她又何尝不是日思夜想这样的对视和对话，只是他印象里的许怀，还是没有她半身高的小朋友，如今长到比她高出许多，需要仰视才行。
“都好，都好。”许晓雅笑着回答，连忙点头。
许怀喉结滚动，双手无措地攥了攥拳。
“我想问你……”话未尽，眼神便开始闪躲，他心里只有这一个疑问，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什么？”
许怀憋着嘴，眼中的泪再也封不住，像卡在喉咙里的刺，扯得他只能弱弱地挤出一点声音，委屈又不甘心。
“为什么不要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