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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书记?”谷秘书紧跟着出了办公室, 见前面的费书记突停下了脚步,他也赶紧止住脚步, 不解地看着费书记。

    费书记没搭理他, 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办公室,犹豫两秒,蹬蹬蹬地下了楼。

    谷秘书连忙跟上。

    一楼还有一部电话, 是县里对外公开的电话, 有什么事大部分都打这个电话。里面的办公室主任看到费书记进来,吃了一惊, 连忙起身:“费书记……”

    费书记摆了摆手:“我要用一下电话。”

    办公室主任会意, 连忙出去, 顺便将门带上。

    屋子里只剩了费书记和谷秘书两人。

    费书记拿起电话, 拨了两个数字, 又放下, 侧头问谷秘书:“你说那个余思雅真的会将饲料厂搬到省城吗?”

    这可问住了谷秘书。他哪知道余思雅怎么想啊?可又不能不回答费书记的问题。谷秘书只能硬着头皮说:“也许吧。”

    费书记摩挲着下巴,朝谷秘书点了一下头:“如果将你换到余思雅那个位置,你就说说吧, 你会不会将饲料厂迁到省城?”

    谷秘书小心翼翼地看着费书记:“那, 费书记, 我真说了啊?”

    费书记白了他一眼:“让你说你就说, 你跟余思雅算是同辈人, 我想了解了解你们年轻人的想法。”

    谷秘书大着胆子说:“换成了我,我肯定迁。在辰山县那小地方多不方便啊, 谁不想往省城这样的大城市跑?别人没门路, 她有的是门路, 不说高市长,还有那个什么报社的主编, 学校的老师、同学,多少人脉在省城啊,去省城可不亏,遇到什么问题也能找人。尤其是咱们市……”

    余下的谷秘书支吾了过去,没有明说,不过费书记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余思雅在省城关系人脉很广,助力颇多,可在他们丰宁市呢,不但没人帮忙,还有个别人卡他们的脖子,连粮食都不批给他们,还要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奔走。

    这么一对比,换了个性格冲动的,早拍桌子不干了。市里不是担心她将饲料厂迁到省城,要求她将饲料厂迁去市里吗?那她就偏偏要迁去省城,人家有高市长撑腰,别的人也拿她没办法。

    “哎……”费书记长长地叹了口气。

    谷秘书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很不安:“那个……费书记,我,我就瞎说的,每个人想法不一样。余总现在还请假跟着梅书记一个县一个县的跑,向咱们求助,肯定不是我这么想的。”

    费书记轻轻摇头:“不管她怎么想,但都不能是她从咱们平化县回去之后就决定将饲料厂搬迁到省城,不然市里肯定会把这笔帐算我头上。”

    谷秘书愕然:“这……这关费书记你什么事啊!”

    费书记无奈地说:“谁让她最后一个来找的是我呢。谷秘书,你以为市里为什么会提出要求让饲料厂搬到市里再给予一系列的政策倾斜呢?”

    谷秘书还没想到缘由,费书记已经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饲料厂的前景远超清河鸭其他产业,清河鸭食品没有可以不吃,零食而已。清河鸭羽绒服很多人穿不起,可以用棉袄替代。可猪肉呢?家家户户谁离得开猪肉?一个月不吃肉就馋得谎,猪饲料可是关系着全省乃至全国的养猪行业发展,你看清河鸭以前省报、电视都上了好几次,省里过问过清河鸭吗?没有,可知道了猪饲料的效果,省第二养猪场立马采购试用。没上面的意思,第二养猪场怎么可能大手笔一次采购那么多猪饲料?一旦清河鸭猪饲料的效果得到验证,到时候不用清河鸭,省里就会帮着推广的,毕竟这是关系着国计民生的大事,关系着千千万万老百姓桌子上的那口肉!”

    谷秘书恍然:“原来如此,这饲料厂以后就是只会下金蛋的母鸡,难怪市里想抓在手里。”

    “是啊,我都眼红,这老梅运气可真好,清河鸭怎么就独独在辰山县这个小地方建起来了?这余思雅怎么就不是咱们平化县的人呢?”费书记忍不住感概。

    这话谷秘书不好接,在一旁陪笑。

    费书记撑着额头,感慨完又叹了口气。

    谷秘书这下明白了费书记苦恼的事情,连忙说道:“费书记,你是想打电话到市里说明这个情况吗?”

    费书记轻轻点头:“总得问问市里什么意思,别真把余思雅推之门外了。虽然饲料厂在辰山县,咱们顶多跟着喝汤,可到底是一个市,相邻的县,他们发展了咱们多少受益,真要搬去了省城,辰山县吃亏,咱们丰宁市、平化县一样落不了好。而且黎市长很看重清河鸭这个饲料厂,余思雅真要搬厂走了,黎市长心里肯定不高兴我,觉得是我没做好工作。”

    谷秘书为他鸣不平:“这怎么能怪费书记呢,这不是上面有些人的意思吗?”

    费书记说:“怎么不能怪?清河鸭饲料厂的前途不可估量,真搬走了,是整个丰宁市的损失,我要不知道就算了,我明明知道余思雅有这个打算,没向上面反映,装聋作哑,这就是我失职。”

    谷秘书听了有些悻悻的,问:“费书记,那这个电话还打吗?”

    费书记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拿起电话:“打吧,黎市长还是比较支持清河鸭的,总要向他及时反映情况。”

    谷秘书赶紧拿起电话,拨通了黎市长办公室的电话。

    等电话接通,跟对面的秘书确认情况后,谷秘书才将电话递给了费书记。

    费书记已经收拾好了刚才有些烦躁的情绪,接过电话笑道:“黎市长,你好,对,是我,有点情况想向你反映。”

    黎市长看了一下时间:“两点我还有个会,最多给你十五分钟。”

    听到这话,费书记赶紧切入主题:“好的,黎市长,是这样的,今天中午十一点,梅书记带着清河鸭的余思雅突然到咱们平化县来找我。”

    黎市长放下喝茶的杯子:“他们俩怎么会突然跑去找你?”

    费书记苦笑着说:“黎市长,他们是为了粮食的事,说饲料厂的粮食储备不够了,想向我们县买一批粮食。我不好拒绝,就答应给他们提供五百吨玉米,可他们嫌少,没要。”

    “就这个?”黎市长可不认为这点事值得费书记特意打电话过来向他汇报,他低头看了一眼表,“到底怎么回事,你直说。”

    费书记叹了口气:“他们本来还要去大津县的,现在也决定不去了,准备打道回府。我看余思雅的意思,像是有点生气,搞不好会真的考虑将饲料厂搬迁到省城,所以赶紧打电话给你汇报这个情况。”

    费书记一口气说完了如今的情况和自己的猜测,然后电话另一头沉默了。费书记知道,这是黎市长在思考这件事,他不敢打扰,安安静静地等黎市长的指示。

    过了约莫两分钟,电话里传来黎市长的叹息声:“哎,我就说嘛,不能将清河鸭逼得太紧,那帮老顽固偏偏不听。余思雅年少成名,人脉关系都不缺,会跟他们妥协?做什么梦呢?换我年轻个二十岁,我也不理睬他们。”

    听到黎市长的牢骚,费书记小心肝颤啊颤的,不敢插嘴。

    牢骚归牢骚,但出了问题还得解决,黎市长很快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冷静地对费书记说:“一会儿你重新跟余思雅谈,你们县能提供多少玉米就提供多少给她,这是我的意思,先稳住余思雅。”

    得了黎市长这句准话,费书记紧绷的心总算放松了下来:“好的,黎市长。对了,还有一个情况要向黎市长汇报,余思雅今天还提起让我们平化县也跟着开办养殖场,所养的鸭子一律由清河鸭食品收购,价格跟辰山县各养殖场一样。黎市长,你看这个我们平化县要加入吗?”

    黎市长听了这个消息狐疑地问道:“上次考察,他们今年不是增加了好几个养殖场,每个养殖场的养鸭数量也翻倍了吗?这么多鸭子,清河鸭能消化得了?”

    总算不是自己一个人疑惑这一点了。费书记说:“我当时也这么问了,余思雅的意思是没问题,还承诺,我们养多少,他们收多少。”

    “好大的口气。”黎市长感慨了一句,心里真是有万般想法,但不管怎么想,都得承认一点清河鸭的发展速度就是快,远远超过全市其他岗位,看样子,迈入三千职工大关是指日可待的事,如果饲料厂发展顺利,今年突破四五千人的规模,成为全市前几的大厂也不是不可能。

    实力才是说话做事最根本的依仗,其他的都是空中楼阁。便是黎市长以前对余思雅不听从市里的指挥有点微词,但见清河鸭在她手里蒸蒸日上,也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一句,她这样的人去哪里应该都能过得很好,难怪敢不买市里有些人的账。

    感慨完,黎市长又看了一眼表:“余思雅这个人狂妄却不自大,她既然都这么说了,费书记你不用担心产量的销售问题。目前,辰山县的养殖产业一年的产值有好几百万元,如果你们也能做到这个规模,就业、税收都能得到不小的提升。你放手去做吧,只要是对县里,对普通老百姓没坏处的事,市里不会干涉。”

    几百万的产值!费书记心头一片火热,得了黎市长这句准话,他彻底放心了。

    将话筒放回去后,费书记一扫先前的阴沉,高兴地站了起来:“走,咱们回去好好跟梅书记聊聊。”

    谷秘书全程听完了费书记跟黎市长的对话,自然知道费书记为什么这么高兴,也兴奋地说:“这可是个好事,咱们也能跟着清河鸭沾沾光了。”

    “可不是。”费书记大步上楼,他可不在意拾人牙慧。虽然注定成绩比拼不过辰山县,但身为一县父母官,谁不喜欢以后县里人民提起自己在任时,全县发展迅速,人民生活日益富足呢?

    两人高兴地回到办公室,结果刚一踏进去就听到梅书记在说余思雅一会儿要回省城。

    这怎么行,事情都还没谈妥呢!

    费书记立马走过去,笑呵呵地说:“现在还早,太阳这么大,梅书记,余总,坐一会儿,晚点我安排县里的车子送余总回省城。”

    梅书记讶异地掀起眼皮,打量着费书记,咋回事?就出去了十几分钟,这老费回来怎么跟换了个人一样?热情得不像话。

    当然也不是说费书记先前就不热情,只是先前的热情中透露着客套,流于表面。这会儿更像是发自内心的热情。

    余思雅笑盈盈地说:“这怎么行,七八十公里呢,一来一去,得浪费多少汽油啊,谢谢费书记的好意,我坐客车就行。”

    “余总真是太客气了。”费书记有点头痛,他先前拒绝得挺干脆的,这会儿要自己反悔打自己的脸,他作为一个书记还是要面子的,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见他面色似乎有些为难,谷秘书跟了他好些年,马上明白了领导的难处,主动说道:“余总,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余思雅心里明镜似的,面上却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配合地问道:“哦,是吗?谷秘书什么好消息?”

    谷秘书咳了一声,整张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梅书记跟费书记是老朋友了,你们这么远来一趟,费书记却没帮上忙,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刚才费书记特意去找了粮站的同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算说通了,可以多给你们提供一批玉米。”

    余思雅嘴角往上一扬,欣喜地说:“真的?那真是太感谢费书记了,我代表咱们清河鸭饲料厂的几百号员工谢谢费书记帮忙。”

    梅书记瞪大眼,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还真被小余同志说准了,不过出去了十几分钟,费书记就改变了主意,变得异常好说话,粮食也大大方方地给了。

    他心里有很多疑问要问,不过这个地点不合适。梅书记赶紧配合地笑着说:“老费,谢谢了,我没看错你。真是难为你了,不知道你们粮站准备卖多少玉米给我们?”

    这可问住了费书记。

    多少数量,他还没想好,最关键的是,这个数量要让余思雅满意才行,别动不动就想带着厂子跑路,他们这当领导的心累啊。

    “余总,你们需要多少?回头我跟粮站商量商量,咱们两个县离这么近,两县的不少百姓都是亲戚,自家人,能帮的咱们平化县一定不含糊。”费书记聪明地将皮球踢回给了余思雅。

    余思雅估摸了一下平化县的储备,报了一个相对折中的数字:“两三千吨吧,费书记还有你们县多余的玉米、大豆之类的卖给咱们,这个事你再……”

    她话还没说完,费书记立马打断了她:“小余同志,这个事情好商量,我们可以将这个消息放出去,让社员们自愿决定,你觉得呢?”

    “这样就很好,麻烦费书记了。”余思雅还是有信心的,他们的收购价比粮站高出了一分钱每斤,老百姓肯定更愿意将粮食卖给他们。

    费书记点头:“好,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至于开养殖场的事吗?这个还得跟各公社的干部开会,发动他们,这一时半会儿咱们恐怕没办法给你们准确的答复。”

    他顺势就提起了这件事,好似全然忘了先前自己还拒绝了。

    余思雅自然也不会提,顺着费书记的话说:“这是当然。费书记,你们先做前期的准备工作,等统计好了养殖场数量和规模,我们再派专门负责养殖场的冯主席过来一趟,大家见面协商,定个合同,清河鸭负责向这下公社提供鸭苗和鸭饲料、技术指导,送货上门。等鸭子长大了,我们再安排车子过来收购,程序参考我们辰山县的养殖场,各种价格也一样,费书记你看怎么样?”

    送货上门,长大后上门收购,还派有经验的饲养员过来指导科学养鸭。这个服务非常周到,可以说凡是参与的公社,只要自己不乱来,几乎可以躺着赚钱了。

    费书记听到这安排,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难怪辰山县能够一下子建起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养殖场呢。这样开养殖场真的不难。

    “好,就按照余总你的安排办。”费书记也很痛快地说道。

    接着双方又谈了一些细节的问题。

    当时钟滑到三点时,该交流的也交流得差不多了,余思雅适时地提出告辞。费书记也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没留他们,笑着亲自将他们送出了门。

    梅书记云里雾里地上了车,等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后,他侧头问余思雅:“费书记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余思雅笑着说:“他怕我将饲料厂搬迁到省城。”

    只这一句,梅书记就明白过来了:“他出去给市里面打电话了,难怪回来突然松口了,一副什么都好商量的样子。”

    余思雅没有说话,默认了这点。费书记不同意后,她就一直在暗示费书记,实在不行就将饲料厂搬去省城,梅书记又恰到好处地神助攻了一通,说她有多得高市长赏识等等,高市长还算她的第一个伯乐,对她有知遇之恩。

    费书记心里本来就生了疑,再听到这些,哪还坐得住啊。

    等车子出了城,梅书记看着窗外熟悉的稻浪,侧头对余思雅说:“既然市里面已经松了口,就不会在粮食上卡咱们了。那咱们干脆去大津县吧,趁热打铁,将这个事一块儿给敲定了。”

    余思雅摇头:“不用了,梅书记,你都说市里已经松口了,咱们还用担心粮食吗?要我猜啊,过不了几天,市粮食局就会给咱们清河鸭分配相应的额度,哪还用去大津县要那一两千吨玉米啊,运输多麻烦。至于带着大津县一起搞养殖业,目前咱们清河鸭食品的销售渠道还没铺开,摊子不够大,带平化县就够了,再来一个压力有点大,再等等,等咱们的规模上去了,等他们主动找上门。带人发财的事,咱们没道理求爷爷告奶奶的上门求他们。”

    梅书记被逗笑了:“你说得有道理,看平化县跟着搞起了养殖业,他们要么自己干,要么来找咱们。他们没有生产的机器,也没有销售渠道,肯定得找咱们。”

    “嗯,所以咱们不用着急了。”余思雅跟梅书记相视一笑,这趟平化县之行,圆满解决了饲料厂的后顾之忧,还拉着平化县一起上了养殖业这艘大船,大家都跟着松了口气。

    不过让人不满意的是回去的路还是照样难走,颠得人难受。

    余思雅琢磨了一会儿说:“梅书记,这样不行啊,这种路太磨损轮胎,耗费咱们的车子了。等两个县开展了合作,厂里的车子三天两头要往这边跑,那些车子可是好几万一辆,尤其是新车子,开这种路,我心疼啊。不行,回头得找个机会跟费书记商量商量,咱们两个县得将路修一修,就算没钱,那也得平整一下,将坑填了,把路上比较大的石头捡走吧。”

    梅书记一直知道余思雅对修路极为感兴趣,对她提出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别说余思雅了,就他自己习惯了辰山县平坦的路,再走这种坑坑洼洼的路都非常不习惯。

    “看财政吧,要是年底盈余比较多,咱们就将咱们县这段先修了,费书记那边再跟他商量商量。”

    余思雅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别的县,他们也管不了。不过为了修路,那可得好好干,多交点税,回头县财政才能有钱,不然一切都是白搭。

    接着梅书记又问余思雅的安排:“小余同志,原本三天的计划,现在一天完成了,那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直接回省城还是回一趟清河鸭?”

    “回清河鸭吧。”余思雅琢磨着自己已经好一阵子没回来清河鸭了,既然回来了,就索性回去看看,免得下次还要特意跑一趟。

    梅书记点头:“那待会儿让司机送你回去。”

    估计他们到县里已经六七点,没什么车子回乡下了,她一个年轻女同志走夜路也不安全。

    余思雅婉拒了:“不用,梅书记,冯主席在县里吧,我一会儿找他谈点事情,今晚就不回去了,住招待所,明天搭个顺风车回去就行了。”

    一说谈事情,梅书记就知道应该是要商量平化县建养殖场的事,便说:“一会儿咱们去国营饭店,让小胡去把冯主席叫过来,大家边吃边聊。”

    余思雅没意见,晚上了她一个年轻女同志去找冯主席谈事情不是那么方便,现在也没什么咖啡馆、清吧这类公共场所。去国营饭店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还能顺便把她的晚饭解决了。

    等车子驶入辰山县,司机先把梅书记和余思雅送去了国营饭店,然后载着胡秘书去找冯主席。

    好在县里比较小,余思雅和梅书记点了菜,刚喝上茶,冯主席和胡秘书就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梅书记,余总,让你们久等了。”

    余思雅笑着给他倒茶:“冯主席客气了,我们也刚到,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冯主席落座,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茶水,好奇地看着余思雅道:“我听胡秘书说你们刚才去了平化县,事情还顺利吧?”

    “顺利,就是想跟冯主席你谈谈这个事呢。”余思雅将今天跟平化县达成的协议说了一遍,然后道,“冯主席,我长期在省城,这个事的后续接洽还得你跟进。我跟费书记他们也说好了,等他们确认了成立养殖场就跟你联系,这个事麻烦你多费心了。”

    这本来就是冯主席的工作。他乐呵呵地说:“好,余总你放心,我明白了,就按照咱们跟辰山县各养殖场的合同来签订,后续提供的条件也一样,对吧?”

    “没错,按照先前跟各养殖场签订的合同作为样板来签订跟平化县的新合同就行了,除了单位名称,其他不要有任何改变。”余思雅颔首。

    冯主席记住了这点,接下来他只要等平化县那边的通知就行了。

    事情谈得差不多了,正好饭菜上了,大家一起吃饭,又聊了一会儿工作的问题。吃过饭,余思雅直接去了招待所,次日一大早找了辆顺风车回到了红云公社。

    夏天清晨五点多就天亮了,因此余思雅回到红云公社还不到八点,正值上班时间,她干脆就站在饲料厂不远处,看看上班的情况。

    饲料厂是她去了省城之后才建起来的,很多员工都不认识她,她又站在树荫底下,被垂下来的榆树枝挡住了上半身,大家匆匆忙忙赶着去上班,也没人注意到她。

    余思雅隔盯着工厂门口张望的同时,隔几分钟又看一眼手表,当时针指向八点时。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盯着门口,进来一个人她就写个“正”字的一笔。

    十分钟后,本子上已经记录了三个半正字。

    余思雅收起本子,从树荫里出去,大步走进饲料厂,看门的大叔认识她,连忙站了起来:“余总,你回来了,我去叫施厂长。”

    余思雅摇头:“不用,我自己进去,你忙吧。”

    大叔只好作罢。

    余思雅走进饲料厂,边走边观察,一段时间没回来,饲料厂的人气明显旺了不少,走进厂房就看到来来往往的人。

    人多是好事,但饲料厂给她一种比较混乱无序的感觉。可其实整个厂区也只有几百个人。

    余思雅挨着厂区看过去,刚走到生产区,施立平可能是听到了风声,大步跑了过来:“余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通知我?”

    “刚回来,正好在公社下车,离你们饲料厂近,就进来看看。”余思雅淡淡地说。

    施立平热情地招呼她:“余总,去我办公室里坐坐。”

    余思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跟在他身后,慢吞吞的,一个区域一个区域的看过去。最后走到了行政办公室,她往里指了指:“厂子里的考勤是他们负责的吧?”

    施立平不明所以,点头道:“对。”

    余思雅走了进去,轻轻敲了敲桌子:“把考勤表给我看看。”

    行政工作人员是今年新来的,不认识余思雅,正想问你谁啊?看到施立平局促地站在余思雅身后,他默了默,从抽屉里拿出了考勤本子,递给余思雅。

    余思雅直接翻到今天的考勤记录,上面一片空白,一个名字都没有,再看前面一天,也没人迟到早退。她嘴角勾起冷笑,连翻了数页,考勤记录上只出现过一个人缺勤的记录,还有一个请假的记录。

    “今天没人请假吗?”余思雅将考勤本子丢到了桌子上。

    行政人员一愣,察觉到气氛不对,嗫嚅地张了张嘴:“没……”

    “也没人迟到?”余思雅面无表情地又问道。

    这个人不吭声了,便是再迟钝也知道出了问题。

    施立平也意识到了不对:“余总,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余思雅没看到他,指着考勤名册:“是谁负责考勤?”

    她今天心血来潮,想来个突然袭击,没想到还真被她发现了。要是她今天没发现,饲料厂的纪律会成什么样子?饲料厂的工人要么是本公社的社员,要么是外地来的,本公社的离家近,外地员工有宿舍,就在厂房旁边,上班距离都不远,乡下也不存在堵车问题,今天天气也很好,没任何的意外因素。

    每个人每天来厂子里需要多少时间,大家心里都有数,只要规划好时间,就不会迟到。可今天她就等了十分钟,就有十几个人迟到。而考勤记录本上,一个人都没记。纪律涣散成这样,时间长了不出问题才怪了。

    发现余思雅表情异常的难看,施立平指了指垂头的年轻男人:“是李雪刚。”

    余思雅瞥了对方一眼,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开除!”

    这话一出,李雪刚不服气的抬起头,凶狠地瞪着余思雅:“你算老几,凭什么开除我?”

    余思雅没搭理他,侧头看着施立平,目光冷漠:“你的处罚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

    施立平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无言地垂下了头。

    余思雅大步出了行政办公室,回头对施立平说:“我等你的调查报告!”

    施立平错愕地看着余思雅。让他自己调查,余总还是信任他的吧?

    余思雅没搭理他,直接去最重要的生产区和实验区查看情况。

    生产的情况还好,她拿起生产记录详细地看了一遍,又随机走访了几名一线生产工人。这些人所说的话都能跟生产记录本对得上号,看来施立平对生产挺上心的,这块的安全和卫生,各种注意事项都搞得比较好,没有出现什么比较突出的问题。

    再去实验区,贺中华教授带领团队正在忙,听说她来了,扭头看了一眼,又忙活去了。

    余思雅退了出去,没有打扰他们。而是直接去了厂长办公室,拿起电话给食品加工厂那边打了个电话:“马冬云,是我,余思雅!”

    听到她的声音,马冬云立即说:“余总,你找李厂长吗?我去叫他。”

    “不用,我在饲料厂,你跟李厂长一块儿过来,到公社的时候顺便将王书记也一起请过来。”说完余思雅就挂断了电话。

    听到电话里的嘟嘟声,马冬云吓了一跳,余总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让他们去饲料厂,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她赶紧放下话筒去找李厂长。

    挂了电话,余思雅又出了办公室,挨个地方检查,尤其是碰到先前看见迟到的同志,她会格外留意一点。

    等马冬云三人过来的时候,余思雅已经去了仓库,她蹲在堆成高山一样的玉米堆里,伸手抓了一把玉米,在手里捏了捏。玉米硬邦邦的,没有坏。

    “余总,你回来了?”王书记上前笑着跟余思雅打招呼。

    小李跟马冬云察觉到余思雅这会儿的心情不大好,安静地站在一边。

    余思雅冲王书记笑了笑:“我看看记录,王书记,仓库比较闷热,你们去办公室里坐着等我一会儿吧。”

    王书记沉默了一下,点头走了。

    马冬云和小李没走,还留在原地。

    余思雅见他们没走,遂点头说:“走吧,跟我到办公室对账。马冬云,你去财务那里,将饲料厂今年的账册拿过来。”

    马冬云连忙点头跑了出去。

    小李帮余思雅分担了一部分记录本,跟在她后面,轻声问道:“余总,发生什么事了吗?”

    余思雅摇头:“不知道,我查查账就清楚了。”

    迟到现象这么严重,考勤本子上却没任何记载,谁知道蛀虫有没有将手伸向厂里的物资和钱财。

    既然要查,她就查个彻底。

    四个人在办公室里忙活了半天,将饲料厂的账目查了一遍,原材料入库,加工成饲料出库,收回来的账目和花销,大体能对得上,只有比较小的误差,应该是生产中的损耗问题。

    问题不严重,四个人都齐齐松了口气。

    这时候,施立平也调查清楚了。他走进来,惭愧地说:“余总,从两个月前起,李雪刚收了一部分迟到职工的贿赂,所以对这些人迟到早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时候还帮他们打掩护。”

    “李雪刚什么来头?那些经常迟到的人是什么岗位的员工?”余思雅冷静地问道。

    施立平苦笑道:“李雪刚是一个研究员的小舅子,今年到咱们厂子的,招工的时候看他文化水平不低,笔杆子不错,能说会道的,就将他安排在了行政,谁知道他竟然……迟到的员工名单都在这里,主要是食堂和后勤的职工,还有个别搬运队的。”

    余思雅捏着名单,数了数名字,比她今天早上看到的还多,总共有24个人,其中有13个已经养成了迟到的习惯,一个月几乎有一半的时间迟到。不过因为他们是后勤的员工,主要负责食堂和厂区的卫生,每天下班前都打扫过,食堂不供应早饭,只有午饭和少量的晚饭,所以他们迟到影响也不大,也没人管。

    施立平大体工作还是做得不错的,就是人比较粗心,将精力全投入到了生产中,细枝末节的地方没管好。

    余思雅语气稍缓,将名单还给了施立平:“这上面的人扣一半的年终奖,其直属领导包庇不作为,降职处分。至于你施厂长,写一份检讨交给我,扣掉一半的年终奖,再出现这种事,你这厂长也不用做了。今天下午就将这件事的处罚张贴在厂子门口的布告栏里,以儆效尤!”

    施立平没有怨言:“是,余总,这是我失职!”

    余思雅点头:“确实是你失职,刚开始只有一两个人敢堂而皇之的迟到早退,但因为你没发现,也没人向你反映情况,这股迟到的妖风愈演愈烈,已经扩大到二十几人。如果再不制止,到年底还有多少人能按时上班?本来老老实实勤勤恳恳上班的同志受到影响,也会消极怠工。不要小瞧了这件事的影响,无规矩不成方圆,真有特殊情况,可以请假。这样的情况食品加工厂和养殖场也要引以为戒。”

    小李连忙点头:“好的,余总!”

    虽然两人都答应得很好,这也只是个小问题,可这件事还是给余思雅敲响了警钟。千里之堤毁于蚁巢,不要低估了这些小事的影响,要怎样才能防止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不等余思雅想出办法,县里忽然来了电话。

    梅书记兴高采烈地对余思雅:“小余同志,你真是料事如神,市粮食局刚才来电话说了,他们分配五千吨粮食给清河鸭饲料厂。下半年,清河鸭饲料厂将参与全市粮食分配,以后咱们都不用担心饲料的原材料这件事了。你们那边做好准备,这几天,市里的五千吨粮食,还有平化县的两千五百吨玉米都会陆续送到饲料厂。”

    挂电话后,余思雅直接问施立平:“市里和平化县拨了一批粮食,总共7500吨,仓库能安排吗?“

    施立平摇头:“余总,我们的四个仓库总存储量在6000吨左右。下个月玉米就要陆续收获了,咱们的仓库都占满了,到时候恐怕挪不出多少空间。只能建仓库。”

    这确实是个问题,而且不光他们县,还有隔壁平化县,加起来的粮食可是个不小的数目。这些要全拉回来,再建十座,二十座这样的仓库都不够储存。

    这个成本太高了,建设费用,占地费用,管理费用加起来很不划算,余思雅按了按眉心,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因为粮食太多而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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