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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吗?”龚教授端着茶杯放在余思雅面前, 关切地问道。
余思雅摇头:“还没呢,前阵子填了志愿, 目前还没消息。”
今年的高考太仓促了, 没做好准备,所以现在高考的录取通知书也是早晚不一,没个统一的时间。
不过龚教授还是对余思雅挺有信心的:“上次写信, 玉涛说你基础挺好的, 应该是录取通知书还没到。咱们省城也才偶尔有人接到通知书,到你们乡下应该还要等一段时间。”
“嗯。”余思雅赞同的点点头, 她其实并不太担心高考的事, 今天来找元教授和龚教授也是另外有事, “龚教授, 你们认识化学系的教授吗?我想麻烦你们搭个线, 我们养殖场有点技术问题要请教懂化学的专家。”
同住家属院, 虽然元教授和龚教授才回来半年,但在此之前,他们可是在这里住了十几年, 认识不少老朋友。所以一听说余思雅要找人帮忙, 龚教授马上放下茶杯指着隔壁说:“住208的就是化学系的老闫, 他比咱们早回来半个多月。那技术是没得说, 但就是人性子脾气很古怪, 谁都不搭理,楼道里碰见了, 跟他打招呼, 他也背着双手就走。你要找他估计有点麻烦, 老元还认识个教化学的,不过不住家属院这边, 你等会儿,他回来带你去。”
一个是“技术没得说”,一个“还认识的”,余思雅自然惦记前者。现在百废待兴,有技术的人以后能帮大忙,不光是羽绒消毒这种事,还有以后产品的防腐等等,都需要有技术的人才。要是能跟这位闫教授打好关系,受益无穷。
因而余思雅毫不犹豫地问道:“龚教授,这位闫教授在吗?我想去拜访拜访他。”
龚教授错愕:“应该在吧,他除了上课,平时一般都窝在家,哪里都不去。”
余思雅又追问:“那这位闫教授有什么爱好?”
龚教授深深地叹了口气:“以前喜欢唱歌跳舞,他留过洋,英文法文都说得很好,性格也开朗。只是十年不见,听说他老伴儿死在了乡下,儿子跟他划清了界限,现在整个人都变得孤僻了。也早没以前的爱好了,就整日喝酒,除了上课的时间,基本上都在家里抱酒瓶子。”
那确实不好接近,可余思雅从不是那种能轻易放弃的人。她站起身说:“谢谢龚教授,我想试试。”
龚教授知道她并不是普通的年轻姑娘,性子坚强,便说:“也好,你要真能重新让老闫振作起来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他啊,也是个苦命人。”
说干就干,余思雅琢磨了一会儿,在吃午饭前离开了龚教授家,然后去商店买了一瓶茅台。好家伙,这个年代茅台也不便宜,7块钱一瓶,抵得上普通人一个星期的工资了。
光有好酒,没有好肉可不行,余思雅又去国营饭店买了一份下酒的凉拌猪耳朵,拎着去了闫教授家。
敲了好几声门,一个满脸皱纹,皮肤又黄又粗糙,满身酒气的老人打开了,面色不善地看着余思雅,声音粗噶:“找谁?”
余思雅笑盈盈地说:“闫教授,你好。我是元教授和龚教授的朋友,辰山县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今天来找闫教授是想请闫教授帮忙研究一款消毒水,待遇……”
不等余思雅说完,闫教授就暴躁地关门:“不帮,不帮,赶紧走,再不走,我打人了……”
余思雅还没反应过来,蹬蹬蹬的脚步声过来,紧接着一个三十几岁的年轻人按住了木门,声音充满了愧疚:“爸,我们做好了饭,你今天就去我那儿吃吧……”
看到儿子,闫教授更暴躁了,提起墙角的扫帚就往他身上招呼去:“滚,谁是你爸,我儿子十年前就死了,我没有你这个儿子,给我滚,老子不想看到你……”
有余思雅这个外人在,老头子都这么不给他面子。男人有点生气:“爸,你就是这么倔,你当初要是别这么倔,让你举报你就举报,哪有后面那些事?我妈也不用跟着你去乡下受苦了……”
这话不光触动了老人的逆鳞,也让余思雅愤怒极了。本来这是人家父子之间的家务事,轮不到她这个外人来说什么,可看看这个男人说的什么话?十年过去了,他没想过他父亲是无辜的受害者,没有真心的忏悔和愧疚,反而埋怨父亲当年没有出卖别人换取自己的安全,什么狗东西!
“你这么孝顺,当初是哪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检举了闫教授?这些年,你去看望过父母,给他们寄过东西吗?没有吧,毕竟你怕牵连到你自己。现在为什么又来找闫教授了?是觊觎他一个人分了这么大套房子,还是眼馋他每个月不低的工资,想扣点油,又或是看到高考恢复了,想给自己孩子亲戚,领导走走后门……”
“你……你是什么人?我跟我爸说话,关你什么事,滚开,不然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女人,照样打!”不知是不是被余思雅说中了心底最阴暗的心思,男人恼羞成怒,涨红着脸,凶巴巴地吼道。
余思雅可不怕他:“信,我当然信,连亲爹都能出卖的东西,还有什么干不出来。你打啊,你只要敢碰我一下,我就去公安局报案,说你对我耍流氓!”
余思雅昂着脸,迎了上去,轻蔑地盯着他。
男人一听“耍流氓”三个字,赶紧往后缩了缩,气急败坏地看着余思雅:“哪里来的不要脸的女人!”
余思雅被逗笑:“论不要脸,我总比不上你。当初举报亲爹,现在又像一条狗一样上门,问亲爹要好处,但凡有点羞耻心的人都干不出这种事。”
“可不是,老闫两口子都是厚道人,造了什么孽啊,生了这么个东西!”
“就是,连自己亲爸都害,现在还好意思来找老闫。”
“听说他卖了自己爹,最后也只当了个科员,十几年了还是个科员,这不,看老闫平反,赶紧上门要好处了。老闫什么人啊?当初可是系主任的热门人选,要不是被儿子举报,他肯定当上系主任了!”
……
同一层,楼上楼下的邻居都跑来看热闹,对着年轻男人指指点点。他虽然不要脸,心肠黑,可也顶不住大妈大爷这样明晃晃地议论,恶狠狠地瞪了余思雅一眼,像只丧家之犬一样,低着头,冲下了楼,灰溜溜地跑了。
正主跑了一个,余思雅赶紧说:“大爷大妈,中午了,大家都回去做饭吃饭吧。”
见没好戏看,大家也跟着散了。
但闫教授的脸色仍不见好转,阴沉沉地瞥了余思雅一记:“别以为你帮着我说话,我就会帮你,不可能,赶紧滚!”
可真是个不好搞定的老头,余思雅摸了摸鼻子,笑眯眯地将酒瓶子和打抱的猪耳朵递了上去:“闫教授,我是真心想聘请你当我们养殖场的化学顾问。不管你答不答应,总不应该跟好酒好肉过不去吧。这些你拿着,我就不打扰你吃午饭了。”
说着余思雅手脚飞快地将东西塞给他,然后帮他把门带上了,速度快得闫教授都没反应过来。
知道一时半会儿拿不下闫教授,余思雅做好了打长期战的心理准备,正打算走,走廊尽头龚教授冲她招了招手。
余思雅赶紧过去。
龚教授把她拉进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没事吧?”
“龚教授,我没事,那么多人,他不敢打我。”余思雅嘿嘿笑了笑。
龚教授这才松开了手:“都中午了,我多做了一点饭,你也跟着咱们一起吃吧,老元也回来了。”
元教授洗干净手出来,笑呵呵地说:“余厂长,一起吃饭,我跟你说说老闫的事。”
余思雅求之不得,帮着龚教授把饭菜端上了桌,边吃边跟两位老人聊了起来。
以前一个家属院,都是男同志,也同为教授,元教授跟闫教授来往还算比较多。他叹气道:“余厂长,你别生老闫的气,他啊,也是过得太苦了。我听说他下乡那地方,对他很不好,他现在膝盖到了阴雨天就痛,刚下去那两三年,一到农闲就被人拉着剃头。不像我跟龚教授,还遇到了你跟和玉涛这样的好孩子,大队长也没为难过我们,只是意思意思地让我们住牛棚,写写检讨,让我们老两口全须全尾地熬到了回城。”
说起这段往事,元教授和龚教授的眼睛都湿润了。
余思雅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赶紧说:“我知道,元教授你放心,我没生闫教授的气。他其实人挺好的,刚开始非常凶的赶我走,后来我怼了他儿子几句,他对我的态度明显改观了,还说不会因为我帮过他这一回,就答应我。”
虽然这老爷子很凶,可也没抄起扫帚赶她啊,对他那狼心狗肺的儿子才是真狠。
“那就好,那就好。余厂长,你的来意我知道了,回头我跟老闫说说,他呀,一辈子痴迷化学,虽然现在因为现实的打击,变得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但我相信,他对化学一定还是像以前那样热爱。”元教授深有感触地说道。
余思雅听了这个消息,若有所思,忽地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提议:“元教授,龚教授,你们说我把闫教授挖到咱们养殖场怎么样?”
元教授和龚教授明显被她吓了一跳,上午还说只是请闫教授帮个忙,弄点无毒无害的消毒剂,现在怎么变成了把人也给挖走了?
知识分子还是都有知识分子的骄傲和清高,闫教授恐怕没那么容易答应。未免打击到余思雅的积极性,龚教授委婉地表示:“余厂长,闫教授恐怕会更喜欢学校这个环境。”
余思雅却不这么认为:“那可不一定。我看闫教授的样子,也有五十多岁了吧,他身体又不大好,工作不了几年估计就得退休了。可能对有的人来说,退休是一种放松,但对闫教授就未必了,他跟儿子闹翻了,没有亲人,老伴儿也去了,退休了没事干,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个老房子里,多么孤单无聊啊,还要时不时地忍受儿子的骚扰。要是去了咱们养殖场,换个新鲜的环境,工作也可以干到他不想干为止,多好啊?虽然我们养殖场的实验器材工具没大学齐全,但只要他需要的,能买到的,我们养殖场都能提供,环境绝对不会比这里差多少。”
龚教授老两口想了想,也觉得余思雅这话未必没有道理,换个环境对闫教授未必是件坏事。
元教授主动说道:“这样吧,下午我找老闫谈谈,把你的想法告诉他,劝劝他。你当初对咱们两个没用的老头子,老太婆都能释放善意,我也相信老闫去了你那里,你会善待他。”
余思雅笑着说:“这是当然,闫教授要是去了咱们厂子里,那可是咱们厂子文化水平最高的人,决定着咱们厂子的研发水平,是咱们厂子的灵魂人物之一。”
元教授含笑点头:“你这姑娘说话就是让人开心,跟你说话我都像年轻了几岁。”
既然元教授说要帮忙,余思雅很信任他,就将这个事交给了他,吃过饭就忙其他的去了。
接下来几天,余思雅都在省城办事,但不管多忙,每天中午,她都给闫教授送一份午餐过去,不过没有酒了,都是从国营饭店买的饭菜肉。
每次送过去,她敲敲门,将东西递给闫教授,也不多说就走了。
如此过了四天,闫教授这里还没消息,倒是门市部传来了消息。叶梅告诉余思雅,昨天下午有人送来了一件衣服,说是羽绒服,他们约在了今天见面。
为此,余思雅今天特意没出门,就守在了门市部。
等了半天,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太太进了店。
叶梅马上笑道:“婶子,你过来了,我们厂长等了你一天了。”
余思雅听到这话就明白自己等了半天的人总算来了,连忙站起来,上前笑道:“婶子,你好,你有羽绒服是吧,能给我看看吗?”
说话的同时,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老太太。
老太太穿得挺朴素的,蓝色的棉袄,上面打着好几个补丁,满是皱纹的脸上,瘦巴巴的,气色不怎么好,感觉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这样的老太太家里真的有羽绒服这种高端的玩意儿吗?
老太太紧紧捏着手里的包,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余思雅的问题,反而不确定地问道:“你们这里真的收羽绒服,两百块钱一件?”
余思雅走出门,指着门口挂的告示,念了一遍,解释道:“婶子,全新的两百元一件,旧的没有补丁的一百元一件,有补丁的要看衣服的完好程度来算钱。你的羽绒服要是带来了,拿出来看看吧,咱们的店就开在这里,每天都在,这人来人往的,咱们也不可能骗你的东西,你说是不是?”
老太太似乎觉得有点道理,这才稍稍放下了戒心,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包裹:“这是十年前,我一个在马来还是什么地方,反正是南边的亲戚回来探亲,送给我们的,可暖和了,比棉袄还轻。”
说话间打开了包裹,里面躺着一件很久的衣服,米黄色,圆领,衣服上用线缝了许多格子,边长大约在五六十公分。看起来挺单薄的,手肘处和前面打了三个补丁,最大的那个比巴掌略小一些。
余思雅说:“婶子,能把这衣服给我看看吗?”
老太太见在店里买零食的顾客都不买东西了,兴致勃勃地围着她们,准确地说是盯着她手里的羽绒服,骄傲的同时也不担心余思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昧了她的衣服,遂递了过去,嘴里还不忘叮嘱:“小心点,这衣服很贵的,别弄坏了吧。”
余思雅哭笑不得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这都穿了十来年了,衣服早就不暖和了,要不是她贴出了这个告示,搞不好这件衣服那天就要进垃圾堆了,还贵呢?这老太太可真会抬价。
余思雅打开衣服,摸了一下,马上就确定了,这就是羽绒服。不过因为穿了太多年,里面的羽绒已经不保暖了,薄薄的一层,摸上去,都不怎么感觉得到羽绒服的分量。这就跟后世,羽绒服下水后摸着的感觉差不多。
确定了真伪,余思雅把衣服还给了老太太,笑着说:“没错,婶子,你这衣服确实是羽绒服,按照我们张贴的告示,这件衣服,我们愿意以50块的价格回收。”
老太太听了这话脸上闪过一抹喜色,继而是不满:“小姑娘,你们告示上写的是两百块一件,怎么才五十,你这不是骗人吗?我这衣服是虽然打了点补丁,可也不多,现在的谁家的衣服没打过补丁啊?这好好的,还能穿呢!”
余思雅本来给她留了点还价的空间,结果这老太太一上来就说她骗人。余思雅不干了:“婶子,我们的告示写得很清楚,新衣服两百,旧衣服没有补丁的一百,有补丁的面议。这件衣服你们都穿了十年了,还暖不暖和,你应该比我清楚,五十块真不低,可以做两三件新棉袄了,新棉袄跟这件旧衣服哪一个更暖和,婶子想想吧。”
这还用想,羽绒服再好,也顶不住穿了这么多年,就是不保暖了,不然老太太也不会舍得把衣服给卖了。
“那还是太少了,就算卖不了两百,那也得一百块。”老太太不甘心,跟余思雅讨价还价。
余思雅不答应:“婶子,五十块也只有我要,不信你问问其他人,十块钱估计都没人买你这衣服。”
这话说得老太太无言以对,但一点价都没还,她又不大开心。
看到她气呼呼不说话的样子,余思雅让叶梅拿了一只酱板鸭说:“这样吧,婶子,我再送你一包酱板鸭,这个值好几块钱呢,就这个价了,再高我只能放弃了。”
老太太见她不肯妥协,担心她不买就没人要自己的这件旧衣服了,犹豫了一下,终还是答应了:“好吧,看你这小姑娘是诚心要,我就做好事,便宜点给你。”
余思雅不跟她争这点嘴巴上的气,笑眯眯地说:“好,谢谢婶子,要是谁还有羽绒服,你可以介绍他来咱们店里,若是成了,我请你吃鸭子。”
老太太一听有便宜可占又乐了:“真的?那我帮你问问,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哦。”
告示贴出去好几天,才等来了这么一件羽绒服,可想而知省城羽绒服有多少,若是这老太太能帮忙介绍人过来,余思雅还真不介意送她点东西。毕竟时间最宝贵,岂是区区几块钱比得上的。
“自然算数,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余思雅把钱数给老太太,笑眯眯地将人送走了。
等人走后,叶梅几个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这件“五十元”高价买来的旧衣服:“余厂长,这就是羽绒服啊?真的那么暖和吗?感觉一般啊。”
余思雅笑笑没说话,都穿十年了,要还能跟新的时候那样暖和,这制造羽绒服的厂家早破产了。
等他们摸完,余思雅将羽绒服收了起来:“如果还有人来卖,也像今天这样,让他们第二天过来,或者留个地址。”
叶梅诧异地望着余思雅:“还要收吗?”
这种衣服又破又旧,还这么贵,他们实在不理解余思雅为什么要花大价钱买这个。
这是厂子里的下一步规划,余思雅没必要跟几个店员解释,淡淡地说:“对,还要再买几件。这件打包好,放仓库里,等潘永康和吴强过来送货的时候,让他们带回去交给赵师傅。”
一件拆了不一定能让赵师傅他们搞懂别人的制造工艺,得多弄几件才行,尤其是那种比较新的,这样更直观。不然赵师傅他们都没见过好的羽绒服长什么样,又怎么能指望他们造出余思雅满意的衣服呢?
余思雅在养殖场威望颇高,见她没解释的意思,叶梅几个也不敢再问,连忙把衣服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好的,余厂长,明天他们应该就会来一趟。”
“好,他们明天大约几点到,我也留在店里。”余思雅是担心小李或是马冬云给她带了什么信之类的,她留在店里,以便能第一时间给他们回信。
哎,交通通讯不便利就是麻烦,明明只有一百多公里,可这信息传过来,硬是要花个两三天。
叶梅马上应好。
这天余思雅除了中午给闫教授送饭以外,都窝在门市部。到了下午,门市部的生意相对淡了一些,余思雅把叶梅叫到后面的小办公室,询问她:“你觉得这三个售货员怎么样?”
叶梅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我觉得都挺好的!”
这明显是不愿意得罪人。余思雅能理解,却不能接受。她抬头认真地看着叶梅说:“如果你一直打算在这家店里干着一线的工作,就当我这话没问。”
叶梅愣了一下,敏感地察觉到了余思雅这话另有深意。她犹豫了两秒,果断地做了决定,干脆地开了口:“余厂长,三个店员都还可以,不过都各自有自己的优缺点,刘丽娟同志细心负责认真,缺点是有时候不知道变通,心情不好的时候对顾客也不是特别耐心。陈立军同志体格很强,比较有担当,也很负责,每次存钱他都会主动跟着去,积极性不错,不过缺乏亲和力,小孩子来的时候都有点怕他,他嗓门又比较大……”
余思雅默默听完,突然问道:“那你觉得这三个人,谁比较适合接替你的工作?”
叶梅吃惊地看着她:“余厂长……”
余思雅笑盈盈地看着她不说话。
叶梅也摸不清楚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思考了两分钟后说:“综合考虑,陈立军比较适合。”
余思雅也没说好,没说坏:“嗯,我知道了,好好干,你的意见我会考虑考虑的,过完年我们还要开一个分店,初步定在火车站附近,你是省城人,如果有什么认识的人可以帮我牵线。”
叶梅听到这句话,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原来是要开分店,所以要提拔新的店长。
“好,回去我帮忙问问。”叶梅赶紧表态。
余思雅点点头:“嗯,出去忙吧。”
自己有车子就是方便快捷,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潘永康和吴强就来了。余思雅猜得没错,小李果然给她带了封信过来。
只是信的内容有点出乎她的预料,小李在信里没提起工作上的事,而是说起了高考,公社已经有两名同志收到了高考录取通知书,一名知青,一名社员。她的还没到,小李比她这个当事人还担心,让她请元教授帮忙问问。
余思雅看过就放下了,元教授也只不过是个普通教授,才平反回城半年多,真找他,他也得去求人。除非是录取通知书没来,不然实在没必要为这个去麻烦元教授。
除了这个,小李还带了一封未拆的信。
信上的地址格外的眼熟,就是沈跃走的时候留下的那串地址和邮编,应该是他回到部队,寄了信回来,小李收到又让人给带了过来。
余思雅拆开一看,满满两页纸,密密麻麻都是字,第一页写他顺利到达了部队,目前局势还好,没有产生直接的冲突,他很安全,让她放心。接着又说,她准备的礼物战友们都很喜欢,一个个夸清河鸭好吃,他媳妇能干什么的。
夸了余思雅半页纸,他总算记起问家里的情况了,还叮嘱她早点备年货,过个好年。到了第二页,全是对当地风景名宿的描写,尤其是水果,这年月饭都吃不饱,水果自然也少,余思雅其实挺馋水果的,可交通运输不便,能吃的只有本地的当季水果。冬天本地除了橘子,就没什么水果了。
可沈跃倒好,明知她好这一口,在信里对水果大书特书,说南边的甘蔗特别甜,还有橘子橙子,好几个品种,沉甸甸的挂在枝头,一块钱就能问老乡买一大篮子。此外,还有草莓,红彤彤的,轻轻一口,全是酸酸甜甜的汁,说什么她一定会喜欢,还有挂在枝头的芒果,味道跟老家的水果很不一样,能他买了一些,请老乡帮忙制成芒果干,过阵子给她寄回去。最后才轻描淡写地说,她要喜欢,等去了那边他带她去熟识的老乡家里摘,枝头上的水果特别甜,特别新鲜。
这人,明明文化水平也不是很高,结果写起这些好吃的水过来头头是道,搞得余思雅这个告别了水果自由好几年的人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
过分!余思雅赶紧合上了信纸,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上辈子吃过的荔枝、龙眼、沙糖桔、香蕉、菠萝……
沈跃真是太过分了,这是明晃晃地勾引她。
余思雅又好气又好笑,合上了信封,过了好几天才给他回信,决口不提水果的事,就简单地说了一下家里的情况,他弟弟妹妹都挺好之类的。
这只是一段小插曲,余思雅最近工作的重心是搞定闫教授和找到合适的新店面。
新店的位置,余思雅准备开在火车站附近。这是因为火车站每天客流量极大,而且这个时代的火车非常慢,动辄两三天,甚至四五天的都有。这么长的时间,火车上售卖的食物又贵又不好吃,很多人都是自备干粮,但光啃馒头饼子没有味道,清河鸭的出现能弥补这一点,麻辣鲜香的口味,能让大家在旅途中开开胃。
她看了好几个地方,但现有的面积和建筑都不是很令人满意。而且这会儿因为都是市场经济,火车站附近挺荒凉的,除了几个国营的招待所、国营饭店和百货店外剩下的就是一些民居和快倒塌的老房子。
余思雅看来看去,都不满意,最后她决定,买一座老房子推了重建。
不过这样一来,花的钱就更多了。她得先回去找杨会计算一算明年年初的开销,给养殖场留够运转的资金,其余的才能拿来建新的门市部。
这次事情多,一番折腾下来,余思雅直接在省城呆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该忙的也忙完了,羽绒服也收了两件,其中一件还真是第一次的那位老太太给介绍的人。
事情办到这里也该准备回去盘点盘点商量过年的事了。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走之前去跟闫教授道个别,因为过去一周,她每天中午都亲自给他送饭菜过去,现在要走了也该说一声。
拎了几个苹果和橘子,余思雅再次去省大家属院,敲响了闫教授家的门。
闫教授还是板着脸,打开门,眼睛落到网兜里的苹果和橘子上面,嘟囔:“酸不溜秋的,有什么好吃的。”
余思雅耐心地说:“水果可以补充不少维生素,光喝酒可不行,你放着慢慢吃。闫教授,快过年了,我得回乡下去了,今天是来跟你告辞的。”
听到这话,闫教授的脸色更不善了,开口就嘲讽:“怎么,这么容易就放弃了?我看你也就做做样子。”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态度可比现在恶劣多了。现在这明显是小儿科,而且有点像跟她斗气一样,余思雅忍着想笑的冲动,耐心地解释: “怎么会呢,我可是报了省大,等过完年,上学了,我再天天来烦你。”
闫教授虚眼瞥了她一记,瓮声瓮气地问:“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吗?”
余思雅笑着说:“还没呢,应该快了。”
“你不是参加了工作吗?你这样子,能考上吗?”闫教授语气还是凶巴巴的。
但余思雅听出来了,这老头是关心她呢。她笑着说:“我觉得应该差不多吧。”
“哼,最好是这样,不然你丢脸可就丢大了。”闫教授撇嘴说道。
明明是关心,但他就是这么别扭,余思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亏得她上辈子见多了人情世故,不然还真以为这老人家不待见她呢。
她笑嘻嘻地说:“那有什么,能考上最好,考不上明年再来嘛,只要我努力了,就问心无愧。”
闫教授似乎见不惯余思雅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你都没有必胜的决心,怎么能考上?我说你这年轻人,不要以为有点成绩了就骄傲,得努力,要知道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余思雅乖巧地点头,目光落在闫教授身上,一心二用,闫教授今天的话好像比较多啊,以前每次来,接过她的东西就关上了门,连个谢谢都没有。今天却拉着她拉拉杂杂地扯了一大通有的没的,像是没话找话说一样。
余思雅福至心灵,脑子里灵光一闪,等闫教授的话说完,马上热情地说:“闫教授,学校放寒假了,你也不用上班了,要不要去咱们红云公社玩玩?我们那地方,人杰地灵,风景优美,还有数不清的鸭子,白天可以钓鱼捡鸭蛋看戏,晚上可以看电影,可热闹了!”
咳了一声,闫教授问:“真有这么热闹?”
只这一句,余思雅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说道:“当然,不信你问元教授,他们去年还在乡下看过电影呢,可有意思了。”
闫教授昂起下巴,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既然你说得这么有意思,那我就去看看吧。你等我一下,我收拾收拾。”
真把这个大教授拐回去了!
余思雅心里乐开了花,她本来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还真成功了。当即乐乎乎地说道:“好啊,要收拾什么,闫教授,我来帮你收拾。”
她跟着进了屋,打量了一下屋子。这房子已经有许多年了,到处都是岁月的很久,闫教授又不像龚教授一样,还好好收拾了屋子,重新在墙上贴了纸,装了玻璃,让房子看起来干净明亮了许多。他的房子完全没收拾,整个房子都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沉闷气氛,这样的房子住久了,就是没病感觉也要憋出病来。
不等余思雅打量完,闫教授从卧室里出来了,他装了一包衣服。余思雅赶紧去接过他的包,帮他拎着。
然后又看到闫教授打开了储物间的门,开了灯,蹲下身在里面挑挑拣拣。
余思雅赶紧过去,殷勤地说:“闫教授,还要带些什么?我帮你。”
“你懂吗?一边去,别干扰我。”闫教授说话还是很不客气,手下的动作却特别轻,特别郑重的样子。
余思雅默默地后退了一步,然后看到闫教授打开了一个上面蒙了厚厚一层灰的箱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堆玻璃器皿。余思雅从里面看到了玻璃试管、漏斗等等化学实验工具。
她的心突突突地跳了起来,紧张地问:“闫教授,这些也要带上吗?”
闫教授睨了她一眼:“我的宝贝不带上,放在家里,丢了你赔啊?”
余思雅装作没识破他的打算,笑呵呵地说:“赔,闫教授你要多少我都赔!”
这老先生嘴巴上不饶人,心却很柔软,就送了一个星期的午饭就这么轻易答应她了,连工资待遇都没谈。就是还嘴硬,明明心是好的,却非要用恶劣的态度来掩饰自己的心软,也得亏他儿子不知道他现在这种别扭的性格,不然哪能轮到她捡这么大个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