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正在埋头吃菜的三人听见动静,皆抬起了头。
对面桌,
裴舟一个人坐在桌前,热气混着冬日的风霜打湿他的鬓发,衬得他立体的五官愈发朦胧。
他半垂着眼眸,
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思绪,只是下颌线紧抿,筷子也被他随意地扔置一旁。
想来是不开心的。
温雅看着孤零零的裴舟,恍然大悟,
呀,
他不会认为大家有意冷落他吧!
温雅起身走向裴舟,见裴舟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热气,偏过头轻咳了两声:“熏人。”
原来是被热气熏到了?
嗨,
害她瞎操心!
温雅:“要不,将军换个座位?”
温雅指了指上风口的位置。
如果裴舟坐到对面就不会被热气熏到,问题不就解决了么?
谁知裴舟好像误会了温雅的意思。
裴舟点点头:“行,我坐你旁边。”
温雅错愕了一瞬,正要解释解释呢,裴舟已经转动轮椅,去到隔壁桌。
众人忙让出主位给裴舟,加了一副碗筷。
温雅无所谓,
裴舟坐哪都行,只要他愿意。
坐到温雅旁边的裴舟,神色明显轻松了许多。
或许是裴舟自带的威圧感,自打裴舟坐下来以后,原本轻松的气氛变得低沉了。三人不再说笑,温雅和沫儿进食的速度也放慢了。
只有赵迟跟个没事人似的,吃完羊杂吃羊肉,还招呼家丁把原味汤锅那一桌的羊肉都端过来。
裴舟很克制,基本上只吃一些甜食。
为了不让大家伙觉得尴尬,裴舟竟主动逗大家说话,还将筷子伸到红汤锅里面,帮大家涮起了羊肉。
裴舟先夹了一片羊肉给赵迟,再夹了一片羊肉给温雅。
等到裴舟烫第三片羊肉的时候,赵迟主动把碗递到裴舟跟前,裴舟却绕过赵迟,将羊肉放到温雅的碗里。
第四片羊肉给温雅,第五片羊肉还是给温雅
不多时,温雅的碗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赵迟委屈巴巴地望向裴舟:“将军,夫人肚皮小,吃不了那么多。”
温雅:“吃得完,吃得完!”
温雅抬起头,利索地将碗护到跟前。
在她看来,裴舟极为公平,一点没优待她。要知道,刚才她净顾着说话,都没怎么吃呢!
赵迟想抢她碗里的羊肉,不行!
沫儿捂着嘴偷笑,赵迟大哥居然和夫人争宠,肯定输啊!
裴舟扬了扬眉,黑褐色的眸底有一湾清泉在涌动。
赵迟吃不到羊肉,夹了几筷子素菜,又大口大口地喝酒。
越喝越惆怅。
赵迟:“哎,还是塞外的羊奶酒好喝,醇香、得劲!”
赵迟举起酒杯对着日光晃了晃,好似自个喝的不是烧酒,而是纯正的羊奶酒。
三年前,
将军带着十万兵马驻守塞外,赵迟一直陪伴左右。
虽说塞外的生活条件比不上大京,但塞外风光好啊!一览无际的草原、十里悠扬的歌声尤其是老百姓们常喝的羊奶酒,
那叫一个回味无穷!
若不是将军身中剧毒、生死攸关,他们也不会在半月前急急忙忙地赶回来。
想到将军的病情,
赵迟深深叹一口气,猛地灌了一口烧酒。
药人,至今没有下落
温雅自是不明白赵迟的心思。
她抬起头,满是好奇:“什么是羊奶酒?”
裴舟给温雅烫了一片羊肉,温声解释:“羊奶酒是塞外独有的,大京不曾见过。它的味道比烧酒要冲、回味略带些甘甜。”
由于裴舟和温雅的座位是相邻的,两人本就挨得极近;说话的时候,为了避开从汤锅里面冒出来的热气,两人斜侧着身子附耳交谈。
裴舟软言细语,温雅轻轻点头,
彼此的青丝在寒风中纠缠,像是亲昵极了的恋人。
沫儿和赵迟对视了一眼,然后默契十足地低头吃菜,权当什么也没看见;沫儿更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争取距离温雅远点。
生怕惊扰了两位主子“谈情说爱”。
裴舟问温雅:“你会喝酒吗?要不要尝尝?”
温雅迟疑了一瞬,她从来没喝过酒呢!
不知道烧酒是什么味道?
温雅像一只充满好奇的小狐狸,就着裴舟递过来的酒樽,浅抿了一小口。
那酒闻起来香气馥郁,入口微微带苦,喉咙像是被灼烧过的,
辣得厉害!
温雅赶紧吐出舌头,咳嗽了几声,呛得漂亮的眸子泛起浓浓的水雾。
温雅:“一点也不好喝嘛!”
少女被烈酒熏过的嗓子,软软糯糯,连着尾音都像是蜻蜓点过春水,听起来不像是埋怨,倒像是撒娇。
裴舟帮温雅顺了顺背,眼尾的笑意始终不减。
沫儿埋在碗里的头垂得更低了,若是细看,能发现沫儿的脸已经红了。
赵迟则直接扭过头喝闷酒。
糊涂啊!嘴碎!
平白无故提什么羊奶酒呢?!
白白被喂一嘴的狗粮!
温雅见赵迟不再动筷子,问道:“你不吃了吗?”
赵迟:“饱了。”
被你俩秀恩爱喂饱了。
裴舟斜倪到温雅唇边的油渍,掏出了他的丝帕,却被旁边的赵迟抢了去,直接擦了油腻腻的手。
裴舟侧头望向赵迟,浑身的气息一下子沉下来。
赵迟被裴舟盯得发毛。
怎怎么了嘛?
他从前常用将军的丝帕,从未见将军生气啊?再说了,两个大男人之间,计较那么多干嘛!
这可是将军教导他的原话!
赵迟耸耸肩:“您知道我从不带丝帕。”
温雅适时地把自己的丝帕递给裴舟:“要不,用我的?”
赵迟明显怔了怔。
他看着将军和夫人之间你来我往,恨不能砍了自己的一双手!
造孽啊!
他怎么就没一点眼力见呢!
裴舟接过温雅的丝帕,冰冷的气息瞬间消散。
他将温雅的丝帕放在鼻尖,借着擦拭唇角的动作轻嗅丝帕上的味道。熟悉的药香味袭来,裴舟勾了勾唇。
这顿羊肉汤锅,温雅吃得很尽兴。
饭后,
沫儿和下人们一起收拾残局。
温雅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瓷瓶,从小瓷瓶里面取出两片甘草喂给沫儿。这是京中的女子常备在身上的,用于饭后去除牙齿中的异味。
赵迟摊开了手:“夫人,我也要。”
几日相处下来,
赵迟发现夫人不仅没架子,性情还温顺,简直和将军般配得不得了。
渐渐的,
他开始拿夫人当自己人看待。
温雅从未听说男子也喜欢含甘草,她霸道地护住小瓷瓶:“不给,你自个去漱口。”
赵迟用手捂住嘴巴哈了哈气,皱起眉头:“夫人,我嘴臭!”
温雅轻笑,
哪有说自己嘴臭的啊!
她倒出两片甘草给赵迟,才堵住赵迟不甘心的小眼神。
一旁的裴舟看看沫儿和赵迟,最后望向温雅:“我的呢?”
温雅:“你也要?”
温雅不解,甘草又不是稀罕货,怎的个个都问她要?
再说了,
将军府不缺这种玩意儿,只要裴舟说一声,下人们不就恭恭敬敬地送上来了么?
偏偏裴舟直愣愣地盯着温雅瞧,好像温雅不给就是温雅偏心。
直到裴舟也得到两片甘草,裴舟才笑道:“谢谢。”
下午,
实在撑得慌的温雅拉着沫儿在将军府散步。
原来,将军府有十二个院子,不仅富贵气派,还处处透着典雅与底蕴。
一条青石子铺成的小径,从青竹阁弯弯曲曲延伸至前厅。假山与流水相伴、凉亭半掩在高低不一的灌木丛中,静谧且美好。
凉亭中,三个穿着艳丽的妇人正聚在一起嗑瓜子。她们是裴舟的三位姨娘——裴舟父亲的小妾。
自打裴舟的父母离世后,三位姨娘一直生活在将军府,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大姨娘裹着蓝色披风,十个手指甲涂得红红的:“听说新来的少夫人把将军迷得死死的。这都进府十来天了,愣是藏着掖着没让她出院子。”
二姨娘挑了挑柳叶眉,‘噗嗤’了一声:“男人嘛,不就图个新鲜?”
三姨娘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戳了戳旁边的两位姐妹,示意她们往后看。
不远处,温雅带着沫儿朝着凉亭走来。
沫儿拉了拉温雅的衣裳:“夫人,我们还是往回走吧,前面没啥好看的。”
温雅见沫儿神色闪躲,还时不时偷瞄凉亭的方向,瞬间明白了几分。
敢在凉亭里悠闲地喝茶聊天,定是三位姨娘没错了。
温雅听下人们私下议论过,府上的三位姨娘不好相处,傲慢无礼、说话带刺,让她见了尽量绕着走。
大姨娘的音量明显高了几分:“哟,巧呢,这不是少夫人嘛!果然是个大美人,水嫩着呢!要不过来坐坐?”
“坐什么呀?人家是少夫人,矜贵着呢!”二姨娘翘着兰花指,“从前的沈芙蓉,你不记得了?什么时候正眼瞧过咋们!”
沈芙蓉的事,温雅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
沈芙蓉是裴舟的表妹,在将军府生活了六年。若不是当年老夫人极力阻止,沈芙蓉怕早就嫁给裴舟了。
至于最后两人为何没能走到一起,沈芙蓉现在人在何处,温雅就不知道了。
三姨娘的声音软软的:“别这么说”
温雅听出来了,三位姨娘是嫌她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尊重。温雅笑着走进凉亭,坐到三人的对面。
“温雅一个人闷得慌,若是三位姨娘不嫌弃,我愿听你们唠唠家常,陪你们说说话。”
温雅笑起来很好看,白皙娇嫩的脸上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天真又烂漫。
三位姨娘互相看了一眼,见温雅没有一点少夫人的架子,言语甚是真诚。三姨娘正要说好,被二姨娘瞪了一眼。
二姨娘:“我们还有事,先走了,改天再聊。”
二姨娘拉着大姨娘和三姨娘离开,直到她们三人走出了凉亭,三姨娘还在念叨:“干嘛呢?我觉得这丫头不错啊”
温雅叹一口气,不待见她也没关系,只要不给她使袢子就好。
就在温雅胡思乱想的时候,赵迟急匆匆赶过来,神色慌张:“夫人,将军病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