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赵迟快要急疯了。
裴家世代从军,自将军的祖爷爷那代起就掌握大京兵权,深受皇帝的器重和厚爱。到了裴舟这一代,更是英雄出少年。
只是裴家人丁单薄,三代单传。裴舟的父母走了好些年,偌大的将军府就留下一个老夫人、裴舟父亲的三个小妾。
前段时间,老夫人突然也没了踪迹,加上将军中毒受伤,真是祸不单行啊!
为了给裴家留个后,赵迟借着“老夫人遗言”的名头,亲自安排媒婆到侯府接亲。虽然将军现在的状况不适宜大肆操办婚礼,但该有的礼节不能少。
谁知将军完全不想成亲,没有半分配合的意思嘛!
忽然,前厅传来媒婆喜庆的叫喊声:“新娘子已到!”
将军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史书上。
赵迟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扔下手中的新郎服,快速跑向前厅。
桌案前,
裴舟黑褐色的眼眸暗了暗,随即垂下眼睑,遮住眸底的情绪。
没一会儿,赵迟气呼呼地返回来:“将军,侯府也太不把您放在眼底了,居然私自把养女嫁过来!这不明摆着欺负人么?!”
裴舟轻喃:“养女?”
他记得和他有婚约的人是侯府的大小姐,并非什么养女。
赵迟越想越气:“那可不是?说什么二小姐,其实就是个赚钱的工具!侯府为了多得些聘礼,宁愿把她许给朱员外当妾,也不同意张秀才的求娶。”
现在好了,直接塞到将军府?真当将军府什么人都能进的么!
裴舟蹙了蹙眉。
朱员外有些钱财,但已过不惑之年、体态肥硕,与一小姑娘定是不相配的;张秀才家境不算富裕,却是名门之后,倒也配得上侯府。
想不到,
侯府竟如此抉择,完全不顾“女儿”的幸福。
如此说来,替嫁的养女,是个可怜人。
赵迟:“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这婚事得退!”
“慢着,”裴舟侧头喊住正要往外冲的赵迟,“现在退婚,岂不是把她往死里逼?”
依照大京的习俗,女子被退婚后只能回娘家,加上声誉受损,很难再嫁出去。
很显然,
她现在被侯府推出来替大小姐挡灾,侯府又怎愿意再收留她呢?
赵迟愣了愣。
将军的意思,是不退婚?
将军仁厚,素来怜惜弱小。虽然侯府的行径实在龌龊,但只要将军同意这门婚事,就是天大的喜事。
赵迟比裴舟小了三岁,年仅十七,有什么心思全写在脸上。
不过几息,
少年的眉宇间尽是得意之色。
好嘞,既然将军不反对,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喜房内,红烛摇曳、灯影灼灼。
新娘子温雅端坐在喜床边上,一席大红色的嫁衣勾勒出曼妙的身姿。红盖头下,浓密的眼睫毛轻眨,藏在宽大袖摆中的小手紧张地十指相扣。
沫儿站在一旁,嘟着嘴抱怨:“小姐,将军未免也太过分了。不来接亲就罢了,连拜堂都省了。这都亥时了,也没见到将军的人影。”
沫儿替小姐不值。
明理人都知道,小姐嫁过来就是守活寡。小姐身份卑微,比不上将军尊贵,可成亲之日被如此对待,也委屈啊!
“不得胡说,将军身子不便,我们应该体谅他。”
温雅的声音柔柔的,甜美动人,却带着对沫儿少见的严厉。
来之前她预想过各种情况。
将军府突遭变故,不会宴请宾客、没有贺郎酒都在情理之中,可将军迟迟不肯见人,唯一的解释
将军并不想要这门婚事。
温雅不怕被轻视,只怕裴舟不会将她留下。
思及此,温雅悄悄抚了抚里衣处藏着的金叶子,好看的眉渐渐拧成一道绳。
温雅:“沫儿,你我已是将军府的人,说话要注意分寸。将军是我夫君,我不允许任何人诋毁他。”
“知道啦!”
沫儿帮温雅整理裙摆,夸张地吸了吸鼻头:“小姐,您的身子越来越香了。”
温雅淡淡一笑:“哪有什么香味,不过是药喝多了。”
为了帮体弱多病的姐姐试药,温雅吃了数不尽的药材。阿嬷们也常说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不是一般女子的体香,也不是香囊的味道。
或许是她闻习惯了的原因,她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温雅又交待了沫儿几句,见夜色已深,让沫儿赶紧下去休息。
喜房外,
寂静的院子里,裴舟将自己掩在夜色中。风雪下,他将字迹未干的“和离书”揉搓成一团。
那个叫“温雅”的养女,心思不坏。
尤其是她说话的时候,声音软软糯糯,一听就不是骄横跋扈之人,还透着几分倔强的乐观。
莫明的熟悉。
裴舟轻抚额头,一时间想不起来他在哪听过同样的声音。
喜房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起初,温雅耐着性子等待。
奈何她今早起得太早,快到寅时的时候,她实在撑不住了,小脑袋昏昏沉沉,像小鸡啄米似的点个不停。
斜倪到不远处摆着的蜜饯,温雅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唔,酸酸甜甜的,真好吃!
瞌睡虫消散不见,温雅清醒了许多,一颗接着一颗地往嘴里送,权当打发时间。
面前的蜜饯快被她吃完了。
温雅伸出小手去拿甜枣,可手臂实在太短,怎么也够不着。
装着甜枣的红色托盘被推到温雅跟前。
温雅顺手取了一颗:“谢谢。”
说完这句话,温雅整个人就定住了。
除了她,
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这是婚房,是她和裴舟的洞房花烛夜。除了裴舟,还会有谁?!
裴舟,
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将她偷吃的窘态全部瞧见了?
温雅又羞又恼,嘴里包着的甜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尴尬地坐在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红盖头遮住了温雅的视线,温雅看不清裴舟具体在哪,只听见“吱呀吱呀”的声音,好像是轮椅变换了方向。
一双绣着暗云的长靴赫然出现,停在距离温雅大约两米的地方。
“不谢,”温润的男中音响起,“你知道我的情况。你若不愿意,我们可以”
“我愿意!”
温雅急了,
慌乱中站起身,踉跄了一下。
都说怕什么来什么,裴舟果然是来赶她走的。
她赶紧稳住前倾的身子,一把扯下红盖头,扬起一张白皙娇嫩的脸。
“我会洗衣做饭,还会弹琴写字;我能照顾将军,还能陪你说话解闷。我我吃的不多,很好养活”
温雅拼命地说着自己的好,急得声音都变了。越急就越语无伦次,一双如水的眸子满是惶恐与不安。
灯影下,
裴舟穿了一身黑色的绸缎云锦服,青色的发带从玉冠下绕出来,与墨发缠绕,衬得他风姿绰约、英俊潇洒。
与记忆中的少年相比,裴舟成熟稳重了许多,只是他白净的脸过于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温雅局促地拽着喜帕,手心全是汗。
裴舟,没有穿新郎服
听见温雅的声音,裴舟没有回话。他左手握成拳头轻放在鼻下,借着假装咳嗽的动作,唇角向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指了指温雅鼓鼓的小脸蛋。
温雅错愕了一瞬,随即明白自己嘴里还有一个枣核。
她赶紧用喜帕接住枣核,羞得耳朵尖红红的。她垂下小脑袋,语气里满是懊恼:“我平时不这样。”
平日里的温雅,真没有偷吃的习惯。
裴舟敛下笑意,望向温雅的眼睛:“我是说,如果你不愿意,你随时可以走;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留下来。”
留留下来?
温雅生怕自己听错了,见裴舟没有半分戏弄她的意思,她才点点头,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愿愿意的。”
温雅不知道裴舟为什么改变主意将她留下来,见裴舟盯着她的脸仔细瞧了半晌,然后问她:“我们见过吗?”
温雅的心,忽然跳得厉害。
不会的,
都过去这么久了,裴舟一定不记得了。更何况
温雅摇摇头,刻意忽略心口处发烫的金叶子,颤抖着嗓子回答:“不曾。”
裴舟的眸底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望。他别开目光,不再说话。
渐渐的,他的额间有细密的汗珠。
不知是不是屋内炭火烤着的原因,裴舟的面色开始变得异常红润,不,不正常的红,像是发热的前兆。
温雅小心翼翼地询问:“将军可有哪里不舒服?”
裴舟抬眸,根根分明的睫毛抖了抖。他侧头望向窗外,昏暗的夜色中,几只老鸦从竹林中掠过,惊起一阵阵雪花。
裴舟淡淡一笑:“没有,我很好。”
温雅竟觉得裴舟的笑容十分苦涩。
或许他从未打算留下来。
裴舟转动轮椅朝着门外而去,走得干脆又利落:“早些歇息。”
裴舟的声音有些暗哑,像是憋着一口气,很费劲才从喉咙里挤出来。
温雅:“”
裴舟要走?
这是裴舟的卧房,房间里摆放着的全是裴舟的随身衣物。
他不歇在这,打算歇在哪?
更何况,今晚是她和裴舟的新婚之夜,尽管温雅很清楚,自己不该有任何奢望。
看到窗边有一个小小的软塌,刚好够一个人躺下。温雅急忙追上裴舟,在裴舟身后细细地比划。
“那个,我可以睡软塌,而且我晚上不打呼噜,也没什么坏毛病,一定不会吵到将军的。”
裴舟的身子一顿,停在门框处许久不曾动过。
温雅以为裴舟动容了。
她咬着唇,声音细细的,自顾自地说着话,完全没注意到裴舟已经闭上了眼睛、额头上全是青筋。
“其实将军不用躲着我将军?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