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你入宫后,应有人与你说过得罪我的下场吧……”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许是这一张带着几分妖异的脸离的过于近了,带给人的压迫感愈加浓重,祁懿美觉得自己好似被野兽盯住的小绵羊,不自觉的心跳如鼓,周身冷涔涔的,有些不适的向后微倾着身,偏开了头,蹙着眉道:“掌印大人为何非要和一个孩子过不去。”
桓亦如眯了眯眼,挑了一边的唇,明明是笑,却令人遍体生寒,吐出的话语亦是满不在乎的语气。
“我知世人皆言我为祸朝廷,残忍狠毒,嗜杀成性。这样的我,为难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祁懿美曾听小青说过,曾经桓亦如因着男生女相,又以太监之身于前朝为官而备受非议,虽为皇帝所倚重,又屡立奇功,依旧难以服众。
直至他一手查处了御史石大人通敌一案,石家满门死状惨烈至极,便连五岁的孩童都未曾放过,当时一同办案的刑部尚书,已然是见惯了这样场面的人,也忍不住当场吐了出来,回去后恶梦连连,大病了一场。
此案过后,桓亦如之名便如阎罗般令人皆闻风丧胆,京中从此再无人敢于指指点点。
这个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般冷血的掌印大人,但凡落入他手里,死亡都是种奢求。
祁懿美当然怕,很怕,她不过是个来自异世界的小人物,前世病魔缠身,如今只想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新的人生,一心只想远离权谋主线。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理智回归,她想,这个变态这般对她,要么是有所图谋,要么只是单纯的恶劣,想要看她恐惧惊慌,享受支配的快感。
也许两者都有。
祁懿美努力的压抑着心中浮起的惧意,尽量平和的回望着他,开口道:“高高在上的掌印大人为难一个普通人,确实不需要理由。只是为难丞相家的公子,却是另一回事了,我虽只是个草包,可我父亲,姑姑却不是,若是我受了大委屈,那也是折了他们的面子。
掌印大人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想来不易,断不会为了为难一个孩子,而给自己惹来麻烦的。”
说完了这段话,祁懿美渐渐平静了下来,桓亦如并不会真的对她如何的,她越是如惊弓之鸟,他便越是称心。
桓亦如缓缓的直起了身,如黑夜般漆黑的发丝被微风轻轻拂动,那面上带着的诡异的笑缓缓的敛了,他静静在微风中站了一会儿,忽的道:“走吧。”
语毕,他复又抬步,朝前迈了出去。
这一次,他的步子并不似之前般悠闲,祁懿美比他矮了许多,腿也远不如人家长,只能加快了脚步,微显吃力的在后面跟着。
对于这个人说话时的莫名其妙,她已然不是第一次领教了,倒也是见怪不怪了。
桓亦如沉默着行着,忽的觉得没什么劲了。
是了,这个孩子是祁家人,是祁经昊的独子,即便是与他一样男生女相,无法生育后代,也依旧是与他截然相反的两路人。
是他蠢,竟会觉得她与自己一般宿命,有一瞬间,恍惚着觉得她便是曾经的自己。
为什么和一个孩子过不去?其实倒也不是过不去,不过是瞧着她有趣,逗着玩玩罢了。
初时她舍身挡箭坏了他的计划,他注意到这个孩子的同时,也震惊于她的胆色,之后她几番言语,壳子里好似装着个成年人一般,有意思得紧,加之她与他相似的命运,令他不自觉的便多予了她几分关注。
是以,今日这趟差事,他鬼使神差的亲自来了。
而她方才的一番话,却仿佛一泼冷水,提醒了他,这个孩子不过是一个敌人的孩子,她并不值得他关注。
桓亦如忽的没了表情,祁懿美也不知他这是又怎么了,心下琢磨着和这个变态说话多说多错,还是少说话为妙,便也一路沉默着。
少顷,二人来到了藏宝库前。
桓亦如朝着门外的侍卫吩咐了几句,便带了人进去,让祁懿美在厅中候着。
很快,他便从内里行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太监,手里各自或端或抱了些物件。
桓亦如抬手一挥,几个小太监上前,在祁懿美面前站了开来。
“陛下的旨意,你可以在内里挑一样。”
祁懿美盘算着将来肯定是要离开皇宫的,到时定是少不了要些财物傍身的,于是打定了主意要挑着贵的选一样。
目光在几样东西里大致扫了一圈,头一样是一张白虎皮,那虎皮毛色光泽质感均为上品,一张虎皮十分完整,由三个小太监分别抱着才抱得过来,另几样则是些寻常的金银珠宝。
祁懿美打量着一个金如意,心下算了算它的分量,伸手指了下道:“便要它了。”
桓亦如目光中带了促狭,道:“我道丞相家的公子,想来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却不想眼光竟如此浅薄。”
祁懿美动作顿了下,并不想再和他多说,便置若罔闻的朝着面前的小太监道:“劳烦公公差人帮我送至见云殿。”
那小太监躬身一礼,脚步却是未动,微抬了头看着一边的桓亦如,显然是在等他示下。
桓亦如一抬手,那小太监才放心的端着金如意下去,另外几个也纷纷或抱或端的将这些宝物撤下了。
祁懿美朝着桓亦如一揖,道:“多谢掌印大人带路,回程我自己便可。”
“白虎乃是天之四灵之一,世间罕见,何况这张虎皮取自成年雄虎,便是寻常虎皮也少见这般个头的,这一张虎皮,价值连城。你竟舍弃虎皮而取金饰,当真是无知。”
和古人根本没法讨论保护野生动物和生态平衡,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一类的。
祁懿美原本不欲理会于他,转身便要离开,待向前走了两步,一脚即要踏出门边时,到底心绪难平,复又回过头望向他,道:“虎皮虽好,可到底取自其他生灵。掌印大人也言,白虎乃四灵之一,既是神灵,剥皮取为我用,实为不敬。”
桓亦如仿佛听了什么笑话,眼底里闪过一抹轻视,傲慢的道:“祁小公子倒是仁慈,我等俗人确是无法比肩,却不知小公子一边食肉,一边又言爱惜生灵,实乃有些可笑。”
想明白了他如今未必敢对自己做什么,祁懿美也不那么怕他了,目光尖锐的对上他的,浅笑着道:“食肉与爱惜生灵并不相悖,食肉乃人之天性,爱惜生灵乃人之人性,天性与人性并存,食肉而不嗜杀,乃为人之道,不知有何可笑之处?还是说……掌印大人仅懂了天性这一块,所以才此般费解?”
话一出口,祁懿美虽是嘴上痛快了,心里却又点暗戳戳的后悔,眼前的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毒蛇,这话里话外的讽刺他只有天性没有人性,只怕是彻底把他得罪了。
不过想想,他既是站在皇后那一头,想来自己得不得罪他,他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好感的,而且任他再是阴狠毒辣,能走到这样的位置,想来也是分得清轻重之人,大抵是不会为了这么点言语上的不痛快而如何她的。
桓亦如忽的轻笑几声,笑声清朗,全不似他之前的笑容那般阴森诡异,祁懿美怔怔的看着眼前扬声轻笑的男子,心底里泛起了嘀咕。
这变态不是让她气傻了吧。
渐渐的收了笑声,桓亦如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道:“也许吧……我若是还留着人性,坟头的草怕是都有你这么高了。”
一番话显得有几分可悲与凄凉,然而他说的满不在乎,轻松的倒好似在讨论别人的事。
祁懿美只想赶紧结束对话,礼貌的道了别,便快步行出了门去。
一口气走了很远出去,祁懿美才停下来歇口气,抬头四处望了下,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迷了路。
皇宫本就很大,祁懿美知晓这里面规矩多,为着不惹麻烦,极少独自出见云殿,这回跟着桓亦如出来,来时她顶着巨大的压力,也没心思记路,出来时便一心想着早点离开,先走着,待离得远些了再寻个宫人问路便是。
祁懿美瞧着面前也不知是哪个宫殿,循着红色的围墙走了会儿,来到了殿门处,瞧着内里有个宫人正在打扫庭院,正想进去唤她,忽听身后有人道:“祁小公子?”
祁懿美回头一看,当即如见到了救星般松了口气,道:“崔嬷嬷,见着你可真好,我找不着回见云殿的路了。”
崔嬷嬷打量了祁懿美,不解的道:“祁小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祁懿美行到了崔嬷嬷身侧,道:“刚才桓掌印来了见云殿,说是陛下赏了些东西,让我去挑一样,我跟着过去了,回来时却有些不认得路,还好遇上你了。”
崔嬷嬷笑了笑,引了祁懿美一道同行,边走边道:“小公子救了六殿下,这赏赐一波接一波的下来,陛下和贵妃都很是看重你呢。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过几日贵妃娘娘要去王母庙为六殿下祈福,她还说要连带着一同帮你向王母告祷,祈求你健康成长呢。”
提起这件事,祁懿美不由想到了那莫名其妙出现的传言,还有丽丝夫人这个隐患,低头沉思了会儿,才换了一副轻松的面孔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功啦,这下毒的人显然也没想让人死,不然为什么要选这种有解的毒,为什么不干脆选个无药可解,又或是瞬息毙命的毒。”
“这西域毒蛇,我大业是没有的,按理说也算是无解之毒了。”
祁懿美眼中带了些孩子的天真,笑着道:“是,不过这便是我命好了,这么巧就有个西域来的女子在京中,又这么巧她懂得蛇毒,最巧的是,她还是在场的韩大人的家室,韩大人还在场,而这蛇毒发作也没那般迅速,来得及让她救下我,哈哈,这一切都是天意,是我命不该绝。”
崔嬷嬷本想说是,话到嘴边,面上的笑容却渐渐的消失了。
是啊,怎么会这么巧,巧到仿佛是有人设计好的一般。
祁懿美似并未发觉她的异样,如同所有孩子一样,迈着欢快的步伐,目光时不时被周围的事物吸引着,漫不经心的道:“我听说丽丝夫人来自西域,除了中原的发髻妆容,还会西域的许多手艺,贵妃娘娘很是喜欢。”
崔嬷嬷低头看了眼身侧刚到她胸口的孩子,有一瞬间,她觉得这个孩子好似在提醒她小心这个丽丝夫人,可是仔细看去,眼前的孩子满面的童真,仿佛刚刚的话仅仅是随意的闲聊,并没有意有所指。
祁懿美见崔嬷嬷许久不语,知晓自己的话她是听进去了。
虽说丽丝夫人这样一个宫外来的人,宁贵妃定然不会轻易的全然尽信,可到底还是多些人防备着为好。
想到自己因着不合年岁的言论而先后被祁丞相和桓亦如二人怀疑,祁懿美这回学的乖了,倒是没有直接把要说的话说出来,而选择了这样旁敲侧击的暗示。
崔嬷嬷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笑了下,道:“嗯,丽丝夫人确是极会讨贵妃娘娘的欢心,不过这回出行,倒是没带着她。”
果然,宁贵妃对她也是有所提防的。
祁懿美知晓多说了反倒惹人生疑,见着效果不错,便点到为止,也未再继续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