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久别重逢
她嘴角抽动着,鲜红的双唇如两片玫瑰花瓣般颤抖着,那酒红色毛呢大衣包裹着的颀长匀称的身躯似乎也在寒风中微微战栗。
奇怪的是,她明明想绽放一张如午后阳光般明媚的笑脸,明明想说一些金典的久别重逢时该说的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可是,偏偏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凝聚成两汪深深的热泪。
这时,欧阳雨也转过身来,与她四目相对。
然而,他仿佛有些惊愕,有些无措,有些腼腆,有些踌躇,有些无所适从,他,竟如木桩一般伫立在原地。
“小雨,这是妈妈,叫妈妈!快叫妈妈呀!”站在欧阳雨身后的欧阳雪鼓励道。
此刻,那个傻愣愣的小男孩才恍若从梦中惊醒般,就像走失了许久的一只小羊羔突然邂逅了自己亲爱的母亲一般,突然,他受宠若惊地向田甜狂奔而去,如小孩般扑到妈妈的怀里。
然而,母子俩却紧紧相拥着嚎啕大哭起来。
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仿佛这些年以来彼此所有的思念和刻骨铭心的痛都化作一行行清泪狂泻出来。
很快,那源源不绝夺眶而出的泪水就模糊了母子俩的双眼。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仿佛世界只有他们娘俩,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们俩的,他们沉醉其中,忘乎所以。
忽然,“哞哞哞”的牛唤声、“汪汪汪”的狗吠声以及出租车催促的“嘀嘀嘀”喇叭声,把田甜从忘我的境界里猛地拉了回来。
她抬起脑袋,看了看如梦如幻朦朦胧胧中的儿子,再次紧紧地拥抱着,深情的呼唤一声“小雨”。
“妈妈!”欧阳雨也深切的叫出了这个几乎被他早已陌生甚至遗忘的称呼。
“走,我们回家去。”田甜伸手拂去儿子脸颊上的泪水,嫣然一笑,泪水却仍然喷涌而出,从脸颊极速倾泻而下。
于是,她帮欧阳雨打开后座的车门,示意他上车,而她自己却登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车门一关,车子就急不可耐地上路了。
欧阳雪见弟弟上来坐稳后,立即悄悄地递上一包香气袭人的迷你纸巾,然后,微笑着紧握欧阳雨的一只手。
车上没有人说话,隐约可听见时断时续低低的啜泣。
当然,这不是离别的忧伤,而是,重逢的喜悦,那种难以言表的喜极而泣,是激动和思念并存的情感宣泄。
是的,没有人忍心去叨扰和破坏那份别有的寂静和沉默。
汽车摇摇摆摆地行驶在乡间小道上,宛如一位踽踽独行的老者,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宽阔平整的水泥道上,车便风驰电掣般一路向前。
天灰蒙蒙的,没有太阳,只有咆哮的北风,只有缩着脖子步履匆匆的路人,只有那漫天飞舞的尘土和各色垃圾袋……
不过,这是车窗外的世界,车内的世界是祥和的,平静的,澄澈的,温馨的。
就在快到时,天却噼噼啪啪的下起雨来了,硕大的雨点无情而粗暴地敲打在车玻璃上,发出“梆梆”的响声。
这天怎么啦?好像故意要作弄自己似的,哪怕晚十五分钟下,也该到家了。
田甜在心里嘀咕着。
她多么希望这雨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那种骤雨,这样,她们下车时,也许,雨就停了。
但,并没有如她所愿。
到达目的地时,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无奈,她只好覥着脸烦劳司机师傅把车开进自己的车库里。
车库并没有把卷闸门拉下来,这时,有几个民工模样的人在里面避雨。听喇叭嘶鸣,又见有车开进来,于是,他们连忙惊慌失措的闪开到旁边的屋檐下。
车刚停稳,欧阳雪姐弟俩便下了车,在姐姐的带领下,他们俩一起懂事地把后备箱里的行李一一取下来,并贴心的把后备箱盖盖好。
田甜则给司机师傅付车费,一共一百七十八元。她把钱递过去,并由衷的表示感谢。
她从出租车里钻出身来,见姐弟俩已经把行李取出来了,禁不住露出欣慰的微笑。
出租车缓缓驶离车库,摇摇晃晃地驶向马路牙子。
只见,欧阳雨背上背着书包,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子,而欧阳雪提着那个沉甸甸的旅行袋,准备出发,却望着屋檐下那绵绵的雨帘一筹莫展。
忽然,田甜好像想起了什么,便脚步匆匆地走向自己那豪华大气的轿车走去。
“砰”的一声,她揭开后备箱盖,从里面拿出一长一短两把雨伞来。
“幸好有备用的伞放在这儿。”她简直喜出望外,说着拿了那把长把的向他们姐弟俩挥了挥,“来,这个,给你们用。”
“啊?原来车里有伞啊?真是太好了!”欧阳雪蹦跳着过来,几乎迫不及待的从她手中夺过了那把伞。
她放下手中的旅行袋,迅速扯去了外面的包装袋,左右抖了抖,然后,用拇指按了按把上的那个钮,伞就“噗”的一声神奇的开了。
这是一把红色的伞,纯纯的红,没有别的花纹,但,很美,确实美极了,精致极了。
而田甜留给自己的是一把印着海星图案的短把折叠自动伞,要小得多,像这样的伞也只能在下雨天一个人使用了。
“来,雪儿,我来提那个旅行袋,你要打伞。”田甜关切的提议。
“不用。妈妈。”欧阳雪似乎要推脱。
“来。听话。等下,外面风很大,你不好好打伞的话,你们两个都会被淋湿的。给我。”田甜坚定而严肃的解释。
“好吧。”于是,欧阳雪放下旅行袋,她一手提着一双鞋子,一手撑着伞,与弟弟并肩而行。
田甜走在后面,看着前面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儿女,心里很是欣慰。
雨水沿着伞的边缘滴滴答答往下滴落,在泥地里溅起一朵朵黄黄的水花。
牛叔仍在门口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此刻,因为下雨,没有人购票入园,所以,难得有闲暇的时光安静的赏雨。
见田甜回来,他赶忙热情的招呼着。
即便买了票入了园的游客,也稀稀落落的在屋檐下避雨。他们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絮着,或看着这茫茫的雨雾怅然,或仰望无边无际的雨帘遐思。
总算穿过湿哒哒的雨帘,回到家了,耳旁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响声,毋庸置疑,这是凿墙的动静。
他们分别把湿漉漉的伞晾在屋檐下,把行李暂时放在客厅里。
欧阳雨毕竟第一次来,他看上去有些拘谨,站在那,显得无所适从。
田甜叮嘱保姆立即热些牛奶来。
毛夏一如既往地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屏幕上播放的还是《西游记》。
见有人进来,他直了直身子,瞪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们。
“毛夏,这是哥哥,叫哥哥呀!”田甜如此这般嘱咐着。
“哥哥!”毛夏只好不太情愿的低低喊了一声。
然后,田甜转身,跟欧阳雨说:“小雨,请不要太过拘束!这里就是你的家!那,你跟姐姐玩哦。那边在施工,我要去看看。”
说罢,她便娉娉婷婷地走了。
田甜来到施工的房间门口,只见,屋里灰蒙蒙的一片,干燥的粉尘四下飞扬。她犹豫着自己该不该进去,任凭纷飞的泥土肆意笼罩和裹挟。
沉思片刻后,她还是用围巾捂住口鼻站在外面注视。
墙已经凿了一个大洞,从这个洞里隐约可见忽而浮动的郭师傅的脑袋,与此同时,灰尘也逃也似的从敞开的洞里飘出来。
“郭师傅,你辛苦了!”田甜说着场面话。
也许,听到动静,“乒乒乓乓”声骤然停止,这时,有个脑袋从洞里升了上来。
“哦!你回来了!没事。快了。”郭师傅在里面提高嗓门道。
随后,郭师傅从门里走了出来,说:“我这里马上就好了。这样吧,你去买一扇窗户来,那种一米五乘一米八的就好了。对了,到这个地方去买就好,他家做的木窗质量很好。”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到田甜的手里。
这时,她才看见眼前的郭师傅简直成了一个尘人,头发、胡须和鼻毛都陡然间变成黄澄澄的,脸上、脖颈上都被覆盖着厚厚的黄土,对了,连耳廓也不例外。
田甜禁不住心里升起一丝怜悯来。
她展开那张纸瞟了一眼,只见,上面是用铅笔写下的一个潦草的商铺地址,那条街她熟悉。
“去过吧?三环装饰城一楼的建材一条街。整条街都是做门窗的。”郭师傅不放心似的补充说。
她微笑着点点头,手里拽着那张纸走了。
倏忽间,伞下的她就袅袅婷婷地消失在茫茫的雨帘里。
欧阳雨挨着姐姐在沙发上坐下,也陪着毛夏正襟危坐的看电视。
“哥哥姐姐,你们喜欢看这个吗?如果不喜欢,那,你们自己选台吧?”说完,小小的身影便从客厅的走廊深处消失了。
于是,欧阳雪感激的走上前,开始旋转电视上的一个旋钮,可是,电视屏幕却不尽人意。
瞧,有的是蚂蚁打战,只是沙沙作响;有的有声音没图像;有的有图像,但颤栗不已,画面晃动得厉害,一点儿也不清晰;有的,则有图像却没声音;有的既没有嘈杂之声,也没有图像……
有图又有声且相对清晰的,其实,也没几个台。
“小雨,你想看哪个就说一声哦!”欧阳雪在上面一边调一边说。
“这个吗?”小雨摇摇头;“这个呢?”小雨还是摇摇头;“那,这个行不行?”小雨仍然羞涩的笑笑。
“那,还是我来吧?”小雨说着走到电视机旁。
“那,行吧。”欧阳雪闪到一旁。
“姐,你刚才是往左边扭还是右边?”小雨扭过头问。
“左边。”欧阳雪回答。
“来,喝一点热牛奶吧!暖暖身子。”这时,朱阿姨端着牛奶走了过来,并往两个小碗里分别倒上了热气腾腾的牛奶。
“咦?毛夏呢?我怎么没看见毛夏这个小鬼?”说着,她四下张望着,搜寻着。
或许,欧阳雪和欧阳雨实在太全神贯注地换台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钉在那个小小的电视屏幕上,并没有听到朱阿姨说话,所以,他们都没有理会她。
可她并没有因此而愤慨,只是,扫视了一眼他们姐弟俩后,就转身回厨房去了。
扭了一圈后,终于,他们俩最后选定看《封神榜》。
小雨甩了甩右胳膊,他对着雪儿苦笑道:“手都酸了!”
欧阳雪笑而不语。
俄顷,她指着茶几上的冒着氤氲热气的牛奶道:“快点喝!要凉了!”
说着,自己捧起一碗喝了起来。因为,不烫嘴了,她仰起脖子一鼓作气就喝光了,雪白的牛奶沾染在她上唇上。
她似乎察觉到了似的,连忙抽出一张纸巾仔细擦拭起来。
随后,她又把用剩下的那包纸巾扔在欧阳雨前面的茶几上。
于是,他们俩就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舒舒服服地观看起电视来。
趁在播放广告之际,欧阳雪转身盯着弟弟,问:“你现在看到的妈妈跟你想象中的一样吗?”
闻言,小雨轻轻地摇摇头,道:“我根本就没想过,因为,我以为就像奶奶说的一样,我们的妈妈不在了。既然都没了,我劳神费力去妄想什么呢?”
“可我不,尽管奶奶天天跟我们说,妈妈不在人世了,同时,我也相信她的确不在了,但,在心底深处,我还是渴望有妈妈。每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不可救药的想她,希望她能如童话故事中的一样将奇迹般地出现在我面前,哪怕只是出现在梦里。不瞒你说,妈妈常常出现在我的梦境里,但,总是不太真切。有些朦胧,有些恍惚,飘忽不定,忽远忽近,有点像如梦如幻的水彩画。”欧阳雪眉飞色舞地娓娓而谈,眼里释放着璀璨的光芒,仿佛仍然陶醉在往昔不可描述的美丽的梦境中一般。
“你这叫‘痴人说梦’!你真会想,真敢想!”欧阳雨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姐姐的绚烂多彩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