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错认
两个已如霜打的茄子似的门房立时从小凳上弹起,睁大眼盯着那辆停下的马车。
先是一位小娘子从上头下来,胳膊上挎着个小包袱,瞧着也就十七八岁的光景,模样也算生得端正。
小娘子下了车便仰头往卫府的门匾上瞧去,待瞧清楚字样后,明显变得激动起来。转头对着车里道:“母亲,这里是卫家没错!咱们找对了!”
卫家两个门房不由对了个眼神儿,“难道是舅老爷的家眷?”
另一人也赞同的点头:“八成错不了,瞧这模样一看就是来寻亲的!”
“那我这就去禀给老爷夫人!”
说着,其中一个门房就急火火的回了卫家,直奔照水堂而去。一路上高声喊着:“来了来了!舅老爷来了!”
留下的那个也不好干站着怠慢了贵客,笑着上前殷切询问:“小娘子可是咱们卫府的亲眷?”
“正是!”小娘子如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不过点完又迟钝地一怔,瞪大眼看着那门房:“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嗨~小的打从一早就在此恭迎着您呐!这会儿可算是把您这一家给盼到了!”门房笑得谄媚。
可那小娘子却愈加的费解:“一早?”
“那自然。”
“可是我们要来京城,也没提前给你们送信儿啊……”
门房脸上的笑容一僵,隐隐觉得此事好像有点不对劲儿,不过他身为卫家仆从,也不好直接问这小娘子的名姓,正踌躇间,就见车上的帘子从里头撩开了,又下来一人。
不过这回下来的也不是舅老爷,还是一名女子,瞧着年岁应当是刚才那位小娘子的母亲。母女二人容貌虽有相似之处,可瞧着这个当娘的却像是打小吃过苦的,一身衣裙价值不菲,可脸上手上的皮肤却有些粗糙,显然是常年风吹日晒着劳作,直到近几年才过上富足日子。
“不知这位夫人是……”门房硬着头皮试探。
那妇人抬手扶了扶头上的高髻,似是还有些不习惯这种繁复的打扮,然后冷冷扫一眼那门房,语气透着连卫家主子们都不曾有过的傲慢:
“我问你,这个卫家可是两年前由吴郡迁来的?”
门房虽觉有些热脸贴了冷屁股,但还是客气的回话:“夫人说的没错,这里正是过去吴郡的卫家。”
“那就对了!”妇人依旧翻着上眼皮儿说话。
门房耐着性子问:“那夫人可是来访亲的?”
事到如今他也猜测兴许是闹了乌龙,这二人瞧着确实不像舅老爷的家眷,指不定是卫家的其它亲戚,只是自己不认得。
谁知那妇人却是突然如个点了火的炮仗,横眉怒眼道:“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瞧瞧,我怎么就成了来访亲的?我原本就是这卫家的人!”
门房心下憋火,自己虽是仆人可卫家主子待他却很亲厚,从没人骂过自己是狗。况且眼前这妇人哪一点像卫家人了?
当下也来了两分脾气:“你说你是卫家人,那你可有证据?”
妇人气得双手叉起了腰来:“证据?老娘回自己家还要什么证据?!”
“对啊,我和我娘是卫家人,那就也是你的主子,你个当奴才的居然敢问主子要证据?”先前那看似端丽的小娘子也跟着起了脾气,为自己母亲帮腔架势。
三人这厢正吵闹着,门里就有人走了出来。
先前另个门房一去照水堂报信,孙绿蓉和卫菽晚就坐不住了,娘俩一个比一个脚程快,急着出来迎接。结果到了门前往马车这边一瞧,却没瞧见心心念念想要见的亲人。
“行简呐?”孙绿蓉疑惑道。
跟那对母女吵嘴的门房还没来及解释,折回的那个门房便出声道:“这两位应当是舅老爷府中的女眷,想来是分头来的?”
“女眷?”孙绿蓉和卫菽晚双双发出疑问。
卫菽晚轻笑一声:“舅舅镇守边关十八年都未曾娶过亲,何来的女眷?”
折回的门房一愣,难道是他们猜错了?
吵嘴的那个门房也终于得到的证实,一下来了气势,伸手指着无比嚣张的那俩母女道:“果然你们两个是冒充的!”
“什么舅舅?什么女眷?我们又冒充谁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那妇人亦是有些搞不明白状况,一头雾水。
倒是那小娘子有几分清醒,审视般看向卫菽晚,语气说不上委婉也说不上强硬:“你应当也是卫家的姑娘吧?”
“也?”卫菽晚促狭一笑:“怎么,难道你也是?”
小娘子倨傲地扬了扬下巴:“卫家的老夫人卫文氏是我的亲外祖母,说起来的确也算卫家的表姑娘。”
卫菽晚细眉一蹙,“你是……”
话还没问出口,卫菽晚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悲切又苍老的哭滴声:“萍儿……你是我的萍儿?”
卫菽晚循声转头看时,见祖母已推开了搀扶自己过来的嬷嬷,步履蹒跚地朝那对母女走去。
走到那妇人面前,卫文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是萍儿……”
“母亲~”
那妇人情真意切地唤了一声,便主动投进了卫文氏的怀里。身份得到证实的她,隔空还不忘翻那门房一记白眼,大有“你给老娘等着”之意。
卫菽晚看着祖母与那妇人抱头痛苦的一幕,侧过头去问孙绿蓉:“母亲,这就是小时被祖母‘偷龙转凤’换出去的那个?”
孙绿蓉虽也从未见过卫萍,但事到如今已无需更多的证实了,遂点了点头:“自然是她。”
卫菽晚暗暗叹了一口气。长房的三个还没请走,这是又来了一双,且瞧着就不是省油的灯。
得了,以后这卫家门里又要热闹了。
本是在等弟弟、舅舅和哥哥,却等到了不速之客,孙绿蓉、卫菽晚和紫俏,三人都有些打蔫儿,失落之意从眼底明明白白泻了出来。
眼前的祖孙三人还不知要抱头痛哭到何时,孙绿蓉觉得自己留下来陪着也是搅扰她们,便转身打算先回去。谁知一只脚才迈进门槛,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有力且又饱含敬意的声音:
“阿姐!”
孙绿蓉的脚步随之一顿,整个人都好似石化了一般,迟迟不敢回头。
卫菽晚倒是第一时间就转头去求证,果然看到从门前刚停的那辆马车里才下来的男子剑眉星目,刚毅俊挺,不是自己的舅舅孙行简还能是谁?
当即甜甜又喜悦的唤了一声:“舅舅!”便快步迎了下去。
虽则卫菽晚与舅舅在此之前就见过一面,但近些年的书信皆是由她代笔,除了母亲要交待的话外,她总会多加几句来自晚辈的关怀。一来二去,舅侄间的感情倒也维系得极为亲厚,是以当下见了,半点不觉生疏。
“是晚晚?”
孙行简情不自禁的抬手摸了摸亲外甥女的头顶,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上回见你时你还是个六七岁的女娃娃,没想到如今再见,你已出落成大姑娘了。”
“舅舅也愈发的威武魁岸了!”卫菽晚毫不吝啬夸赞之辞。
紫俏跟着卫菽晚走到孙行简身前,目光却痴痴落在孙行简的身后,那位二十出头的俊朗男子身上。她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与自己极度肖似的眉眼。
“阿兄……”她迟疑着开口。
那男子双眼噙着热泪,“紫俏!”
兄妹二人纵是阔别了十年,一见面还是毫无芥蒂地抱在了一起,两人皆是又哭又笑。
卫菽晚瞧着这对兄妹相认,心里跟着高兴,眼睛也跟着落泪,又转头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此时母亲正大步走过来,舅舅也大步迎过去,姐弟二人在路中央相会。人至中年表达情感的方式比年轻人要含蓄克制许多,孙绿蓉没有去抱自己的弟弟,只是笑中带着泪的说了句:“回家再说!”
“好。”孙行简笑着应声,而后便与姐姐和外甥女一道进了门。
另一边,卫文氏和卫萍感天动地的母女相认早已因孙行简的出现而打断,卫萍满眼惊奇的目送着孙绿蓉他们进门,奇道:“母亲,那是?”
卫文氏脸上讪了讪,一时有些不知如何介绍,她说不出口孙绿蓉就是当年与卫萍互换的那个二儿子的妻室。
最后只含糊着说了句:“是二房的。”
如此卫萍就听明白了,深吸了一口气,好似强压着心里窜上来的火气。
这倒也无怪乎她会恼,当年卫文氏这个当娘的也是狠心,与人换子便换子,偏偏还将卫萍换去个穷到不能再穷的庄子上!
且事后卫文氏担心暴露,除了最初许下的那一笔银子外,数十年来半点好处都不肯再给那农户。
当下卫萍亲眼见了本应是那农户儿媳的孙绿蓉,自然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年来自己为伺候那老家伙所受得苦,还不都是替她这个真儿媳受的!
倒是卫萍的女儿似乎毫不介意,好奇道:“外祖母,那刚刚与婶母一起进去的都是谁?”
她记得母亲说过,当年与母亲交换的那个男娃比母亲出生的要晚上半刻,是以她拿卫政当二叔看,拿孙绿蓉当婶母看。可她这句“婶母”,却叫自己母亲听起来像是认贼作父的背叛。
卫萍剜了女儿一眼,腔子里的火气更盛,只是想起这趟自己为何而来,又只好隐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