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来了
“太子哥哥,这是我最后一回这样叫你。”
盛云边说着,边小步往后退,步步都透着对朱昊乾的失望:“今日我来求你,是对你我自小结下的情谊过于自信了,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你已不再是我心中的那个哥哥了。”
说罢,盛云转头小跑着离开了东宫的花甸。
年幼时的朱昊乾,也曾是那般的茂诚守真,端雅温良。只是那个小小身影已被揉碎在岁月里,眼前这个人早已不是他了。
眼睁睁看着盛云从自己的眼前跑远,朱昊乾的心也像是被摘走一般,胸口传来撕裂一般的疼!
他双眸渐渐变得赤红,血月一般骇人。
老人常说天家之人皆非凡人,天子震怒,便会有雷霆暴雨,这话在今日倒是格外的应景。先前盛云来时还万里一碧的天,这会儿突然就覆了云,起了风。
寒风打着呼哨,将亭上的挂帐吹得幡动不止,落下的阴霾在朱昊乾的额面上笼出一道浓重的阴影。
他双拳紧紧攥起,指骨咯咯作响,良久,恨恨地从牙缝儿里挤出了三个字:“卫——呈——秀!”
彤云密布的天,被一道闪电裂开个白亮亮的口子!接着便是闷沉沉的雷声贴地而走,碾过条条街道,很快整个盛京城就落下了绵密的雨点子。
厉卿臣坐在书案后,正查看着刚刚由吴郡送回的消息。
上次派去吴郡的人一直未召回来,三日前卫家突然出了事,他便立即飞鸽传书,让他们设法查一查江左水坝。若是人为毁坏堤坝,奶可能会留下一些痕迹,他便是希望能从那里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然而看完吴郡传回的消息,厉卿臣眼中也不禁流露出几许失落。对方手脚很利索,并未留下任何端倪。
阅后厉卿臣便将那纸条递到烛台上引燃,焚成了灰,而后起身往窗畔走去。
他打开一牖窗,外间的寒意携着雨丝潲了进来,直扑在他的脸上。他阖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阵阵清凉,却也格外舒爽,连头脑都好似清醒了许多。
卫家的事情比他想像的要略难办一些,不管这回是靖王府出手,还是其它什么人出手,显然都是经过一番缜密筹划,并非一时起意,才会将事情办得这么滴水不漏。
为卫家翻案难,尤其是平嘉帝压根不会给他太多时间。毕竟于一位帝王而言,出了这种灾祸压力可想而知,想来闭眼便是苦主的哀嚎,百姓的怨愤,还有那些言官一天到晚递不完的纠弹折子。
故而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不管卫政是不是含冤,圣上都希望由他来抗下这个罪名,以消民愤。
天灾往往会被认为是君王的无能,人祸却可以轻易将不满发泄。有了卫政这个靶子挡在前头,百姓们自然不会再骂狗皇帝了。
这看似是一个无解的局,可其实活路还是有一条的。
厉卿臣睁开眼,隔着重重雨帘看向远方,锐利的目光似能穿过厚重的墙垣,直达大理寺的牢房。
就是不知她敢不敢。
厉卿臣的唇边浅浅浮着一抹诡谲笑意,正在此时响起了“笃笃笃”的叩门声。
这节律一听便是元悫,厉卿臣未转身,只说了个“进”字。
元悫推门进来,一看书案后没有人,目光才又移向窗前。他先向厉卿臣见了礼,而后禀道:“小王爷,刚刚禁卫副统领左桓命人递了个消息来。”
“说什么?”
“说御史台定于三日后正式提审卫政,届时被羁押在大理寺的卫家家眷也需一同受审。”
顿了顿,元悫又继续说了下去:“左副统领还说,此次应当会用重刑,旨在逼迫卫政或其家眷招认所贪墨筑堤银的下落。”
家眷一同受审甚至用刑,这是台狱里惯用的招数。有时想撬开一个人的嘴巴很难,施以重刑也未必肯招认,但若从其家眷入手,让他眼睁睁看着家人为了自己的嘴硬而受苦,往往能得到极好的效果。
这种相互羁绊的亲情,便是刑审之时最好的突破口。
故而御史台使出这种阴损招数,厉卿臣并不觉得奇怪,只是重复了一遍“三日后?”
那看来留给他和卫家的时间不多了,也唯有那一条路可走了。
元悫却不知主子心里早有了成算,不安的劝道:“小王爷,或许大公子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王爷和您十数年的心血,谯国万民的未来,的确不应只赌在一个女子的身上!虽然属下也觉得卫姑娘无辜可怜,可人性难测,难保她重刑之下不会招出您私囤兵器的事将功折过啊。”
“怎么,你也觉得只有死人的嘴是最严的?”厉卿臣转过身来,睨向元悫。
元悫深锁着眉头,知道今日的话有些犯上,可为了大业,又怎能有妇人之仁?是以他还是豁了出去。
“小王爷,属下知晓您同卫姑娘的纠葛,若您实在狠不下心来,您只需缄默不言,属下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话说完,厉卿臣果然是一径的沉默。元悫只当这是一种默许,行了告退礼转身便要去按照自己的心思执行任务,然而此时身后却蓦地传来一个截然而笃定的声音:
“谁都不许擅作主张,今晚我自己会去了结此事。”
说罢这话,厉卿臣大步出了静尘阁。
晶莹剔透的雨线从游廊的檐角飞泻而下,如悬挂在两侧的纱帘。这是一场淋漓痛快的豪雨。
……
大理寺狱的女牢房里,关着女囚并没多少,白日里尚有零星的人来探视,到了深夜便阒然无声,连狱卒都去一旁躲懒睡觉,见不得半个人影走动。
过午时的一场急雨也殃及了牢房内,这泥葺的房顶年久失修,出现了许多皴裂,平日里瞧不明显,可下雨时却会往里头滴水。
好在这场雨没有下太久,傍晚前便停歇了,不然只怕这一夜都无法睡了。
只是这会儿雨虽停了,可铺在地上的干草却都浸湿了,卫菽晚没有干净地方可坐,便干脆倚墙站在角落里,仰头望着泥顶。
她已在这里熬了三个夜晚,近乎习惯了这种氛围,每到夜里她都很难睡去,要盯着黑黢黢的泥顶数上半天,才能渐渐唤起睡意。
今夜她依旧如此,认认真真的仰头数着:
“一颗、两颗、三颗……”
“在数什么?”
突然响起的男子低沉的声音,令专心致志仰望头顶的卫菽晚悚然一惊!
她本能的往里退了两步,才看清站在监牢外与她隔着铁棂子对望的人是厉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