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赏赐
卫菽晚沉默在旁,静静听着卫菽瑶杞人忧天式的告状,她不动肝火,却觉心口填着一坯灰,莫名堵得慌。
卫文氏这厢倒是越听越担忧起来,不住的拄着拐沉吟:“百年卫家、百年卫家啊……不能就这么倒了。”
吴郡的百年卫家老宅不是早被大伯卖了么?那一刻起卫家就算倒了吧。卫菽晚心下腹诽着,面上却保持安静。
卫文氏思忖衡量半晌,最后瓮声瓮气道:“三丫头,虽说你父亲如今挂了实职,暂代水利使去督建江左大坝,但也只是五品官衔,且还未必长久!靖王府那样的门楣莫说你惹不起,就是你父亲来了,见到靖王殿下也得双膝跪地行礼!”
“祖母想说什么?”
听到卫文氏反复拿父亲作筏子,卫菽晚心下略有两分着恼,眸中清光泠泠地看着她。
若在平时,卫文氏便要斥责她眼里没有尊长了,可眼下,却还得指望着她能低头为卫家消灾,只得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三丫头,祖母知你心里委屈,可权势面前往往没有道理可讲。”
“你既与那位云安郡主结下了梁子,总要化解才好。祖母思前想后,不如由盛家牵头,从中说和说和,你再当面向云安郡主低个头认个错,请她高抬贵手。到时看在盛家的面子上,此事多半也就过去了。”
说完,卫文氏又添了一句:“廉颇贵为上卿,尚能肉袒负荆登门谢罪,你们女儿家又哪有这么多的计较?”
不添这一句还好些,添了这句卫菽晚更是来气,强压着满腔怒火,镇定问道:“祖母的意思是,靖王府暗地里败坏孙女的名誉,孙女却要向他们负荆请罪?”
“你一人低头,却能换来阖家太平。再说你即便不低这个头,就不会被人笑话了?你听听外头如今是怎么传的,这种流言只会越传越广,往后你又要如何嫁人?!”
卫菽晚藏在水袖里的两只手紧紧握成了拳,最后红着眼框出了松鹤居。
身后传来大祖母呶呶不休的抱怨:“母亲您瞧,这孩子是越发没规矩了!到这时候了还只顾着自己那身傲骨,全然不管家里的死活!”
“这迟早要祸及家门啊!”
……
卫菽晚努力抬起下巴,抑制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意。即便是重活一世,即便知道祖母不是自己的亲祖母,可她到底还是念着这点亲情。然而今日,却是一颗心彻底寒透了。
紫俏和妙香一早便在松鹤居外等着,见卫菽晚一人出来了,忙迎上前去。
妙香:“姑娘,您没事吧?”
紫俏:“这是怎的了,老夫人又训斥您了不成?那也不必往心里去,老夫人自来就是个偏心的!”
卫菽晚强扯着嘴角挤出个笑脸来:“我没事,对了,恩公可已离开了?”
今晨厉卿臣说的那句“走”,她至今不笃定是不是离开卫家。
紫俏谨慎的左右看了看,小声回道:“姑娘,小王爷昨晚就不见了!”
如此卫菽晚心里便有了答案,只“嗯”了声,便不再说什么。
回到浮曲轩时,紫俏早已命人备好了热水,一边伺候卫菽晚宽衣,一边道:“不管是罚过之后要去一去晦气,还是思过房潮湿阴冷要暖暖身子,姑娘今日都得好好泡一泡!”
“是啊,奴婢给姑娘准备了茉莉花瓣,有助眠之效。过会儿再熏个安神香,姑娘泡过澡后便可美美睡上一觉,养回体力。”
卫菽晚总算感觉到一丝安慰,有两个如此体贴的丫鬟,倒比某些亲人更梯己窝心。
泡澡时卫菽晚便忍不住打了个瞌睡,待水稍凉些了,便挪到榻上去睡,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午后。
妙香已备下了满满当当一桌子佳肴,卫菽晚好好享用过后,便觉心中所有郁气一扫而光。这时门房的人来报,有人送来一箱东西,指明是送给三姑娘的,问要不要抬来浮曲轩。
不具名的礼物,卫菽晚自不会直接就收下,尤其是靖王府那边不断使着坏,更叫她心中警铃大作。便先叫门房的人拆开个缝儿,瞧一眼里面装的是什么。
很快门房就来回话,道里面装的是些木片,具体做什么之用只开一道缝儿有些看不清楚。
“既然只是木片,那就先抬进来吧。”卫菽晚心下纳罕着,吩咐道。
不一时箱子便被两个门房合力抬来了浮曲轩,一瞧那箱子色泽跟式样,卫菽晚便是心下一惊。这不正是厉卿臣藏在水下的那些箱子,跟她上回在农舍看到的那些一模一样!
待门房都退下后,卫菽晚便急急让紫俏将箱盖打开,果然里面装的只是一摞摞薄薄的木片,并没有上回所见的刀枪剑戟,她心的心总算稍稍落定了些。
那些木片只有寻常书本大小,卫菽晚信手捡起一张发现是上好的梨木所制,翻过来,上面竟还有密密麻麻的刻字。
她指腹轻轻拂过那些工整字迹:
“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
只读了个开头,卫菽晚便怔住了,像半截木桩子杵在那儿:“这是……”
“是什么?”紫俏和妙香见她神色不对,急忙催问。
她们未读过《资治通鉴》,自是不知道这一箱子正是自家主子求而不得的东西!而此事,卫菽晚也只同一人抱怨过。
所以这一套《资治通鉴》的刻印版,是厉卿臣送给她的……
他竟能想到用刻印版来代替简牍!
良久,卫菽晚才呵出一口气来,似笑又似感慨:“这些是阿秀最想要的宝贝。走,咱们去倚竹苑!”
……
深秋万物凋零,一阵风刮过,满院秃枝乱颤,唯余倚竹苑的青竹依旧葱翠挺拔。
卫菽晚过来时,卫呈秀正在书房读书,其实他手里这些书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但想到这一字一句都是阿姐亲手刻写出的,他便舍不得让它们在书架上生灰,时不时要拿出来宝贝似的摸一摸。
听到脚步声穿过院子朝这处行来,卫呈秀起先只当是小厮来送茶水,可等那脚步声进了屋,他便觉察出分外的亲切感。
卫呈秀噙着笑从椅中起身,摸索着迎出去:“阿姐。”